爷俩悄悄谈论了几句以后，就一个捂着肚子进了厕所，一个裹紧大衣往屋里跑去。

　　被冻得嘶嘶哈哈的陆远，打开屋门进了屋。

　　看到自家早上这顿饭，除了热了昨天的剩菜，母亲还在炉子上面架着的铁大勺旁边翻炒着绿豆芽，立刻笑了。

　　“妈，这是特意要给我炒的吧。”

　　“是呗，昨晚看你那么爱吃，这玩意一斤能发好几斤呢，还不给你管够了。”

　　赵慧芳手上干活的动作没停，又催促道，“赶紧别在外屋地杵着了，回你屋暖和暖和收拾收拾，一会儿洗漱完就能吃饭了。”

　　陆远见两个姐姐也在厨房里忙着洗脸刷牙或通头发，于是从善如流的应了一声后，先回了西屋。

　　因为他是从被窝里爬起来就去的外面上厕所，所以炕上的被褥枕头还保持着原样，炕尾的窗帘也只拉开了半边。

　　陆远直接脱鞋上炕，手脚麻利的通通叠起来放到了被垛上面。

　　正当他把另一边窗帘弄好的时候，透过上了霜的窗户就看到从自家敞开的大门里进来了一个拄着拐棍的老太太。

　　从身形和走路姿势，还有另一只手拿着烟袋锅子的姿态来看，很显然是隔壁院的老孔太太。

　　而厨房里赵慧芳她们也注意到了，立刻推开了屋门去迎一迎。

　　“呀，孔婶来了。吃完早饭了没有？”

　　“吃完了，我们岁数大的醒得早，吃的也早，寻思过来串串门唠唠嗑。”

　　“那快进屋上炕。这大清早可真挺冷的。”

　　“再过几天就腊七腊八了，不冷才不正常。”

　　“可不咋的，这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呢。”

　　等到把老太太让进了屋里，陆远和陆英陆霞也都亲热的找打招呼叫人，然后忙着沏茶倒水和弄烟袋。

　　东北曾经有广为流传的四大怪，分别是大姑娘叼烟袋、窗户纸糊在外、反穿皮袄毛朝外、养个孩子吊起来。

　　不过，在陆远的印象中，都是老太太叼烟袋，大姑娘也就是抽烟而已。

　　老孔太太坐在炕沿边，吧唧吧唧的抽了两口烟袋锅子，就笑着说道，“我又不是且，你们赶紧的都不用管我，该忙啥忙啥，该吃饭吃饭。”

　　“确实，东西两院的住这么多年了，也从来没把你当过外人啊。”赵慧芳笑吟吟的招呼着，“孔婶，那你再跟着吃点吧，我没少整啊。”

　　“不吃，我吃的五饱六撑来的。孩子们吃完饭不还得去上班吗，快点别让了。慧芳啊，你要再这样，那我就先回家了。”

　　老太太说话间，作势起身要走，赵慧芳连忙抓住了对方的胳膊。

　　“别啊，孔婶。那你先坐着，看我们吃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老孔太太笑的脸上褶子都加深了，顺着这个劲儿坐了回去。

　　陆英和陆霞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又马上去了厨房端饭端菜。

　　而在一旁摆碗筷的陆远，也笑看着母亲和老孔太太的互动。

　　不过，他有种直觉，老太太无事不登三宝殿，应该是有话要讲，但正赶上吃饭才没有急着说。

　　随后，陆先进也从外面上厕所回来了，又是新一轮的问好寒暄。

　　两家住的这么近，平时常走动，处的也都挺好。

　　既然让了又让都不吃，也不存在装假的问题。

　　因此，全家人很快都围坐在炕桌旁边开始吃饭。

　　而老孔太太把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几下，把装烟丝的小口袋缠好，自顾自的喝起了茶水。

　　目光不时的从南炕北炕上面的那些盖着东西的搪瓷盆上面划过。

　　陆远一心二用的吃着饭，也注意到了老太太的举动，心里越发的有了确定，八成跟豆芽有关。

　　结果，饭吃到一半，老太太果然一开口就是如他猜测的那般。

　　“慧芳，那天我来，就看到你没少发豆芽，但还有旁人也在，就没好意思多问。这自家吃肯定吃不完吧，你们是打算送人还是卖啊。”

　　赵慧芳喝粥的动作一顿。

　　要是别人问的话，她肯定就遮遮掩掩的搪塞过去了。

　　但是，老孔太太像自家的长辈一样，而且心眼还特别好，从来不害人不坑人。

　　不过，她还是下意识的看了眼现在家里的主心骨般存在的老儿子。

　　陆远接收到了母亲的询问目光以后，微微的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毕竟，老太太的为人他是十分清楚的，肯定没问题。

　　并且，以后自家要是想把卖豆芽发展成事业，也不可能永远的瞒着老邻居。

　　赵慧芳这才坦言道，“有这个想要卖的打算，但还没发好呢，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老孔太太略微有些浑浊的眼睛立即冒了光，“那有啥不行的啊！这边大冬天的天天就是白菜土豆酸菜，不管是绿豆芽黄豆芽炒了都能当盘青菜，只要是能有人去卖，肯定就能有人买。”

　　赵慧芳自从听了陆远的提议，发了那么多盆豆芽以后，心里其实还是时而有信心，时而七上八下的。

　　但因为绿豆黄豆也不值多少钱，卖不了也顶多算是浪费了点功夫和精力，自己家还落了一个吃，又没有大的损失，所以心态也保持的还不错。

　　“是啊，孔婶，我们家老小也是这么说的，还说尤其咱们这边家家都有几个上班的，应该不愁卖的。”

　　老孔太太看向陆远，一脸的赞赏之色，“要不咋说，还得是他们小年轻的脑子活泛啊，也敢想敢干。

　　其实，不瞒你们说，别看我老太太岁数大了，但是早几年也动过这心思。

　　......

　　现在好了，看样子也松动了，何况咱们这边管的也不严，可以放心大胆的卖了。”

　　陆远虽然也从那些年走过来，见证了不少的事情。

　　但是毕竟年轻，心思也没有放在这些上面，所以了解的东西也有限，还挺喜欢听老一辈人讲古的。

　　“孔奶奶，之前没听你说过这事啊，那你那个亲戚后来呢？”

　　老孔太太轻叹一声，“后来关了一阵子就放出来了，被吓够呛，老老实实在生产队种地挣公分，也不敢干别的了。

　　至于现在有没有琢磨点副业，自从你们孔爷爷没了以后，我们来往的就少了，一年到头信也通不了一封两封的……”

　　谁也没想话赶话的说到伤感处，所以陆远连忙岔开了话题。

　　“孔奶奶，正好你帮着劝劝我妈。她从前都是发一盆两盆的自家吃，现在一下子弄这么多，总怕发出来的卖相不好，人家相不中。”

　　赵慧芳哪能不明白老儿子的用意，立刻附和道，“是啊，孔婶，就是你今天不来，我还想去你家跟你取取经呢，这豆芽咋能发的又粗又好呢。”

　　“这想要发好啊。必须得……”

　　老孔太太正要把自己摸索出来的多年的经验分享分享，然后再趁机商量商量自家也发些豆芽让陆家帮着卖的事，大门口就又进来了人。

　　不止老太太暂时止住了话头，陆远他们也都下意识的看向了院子里。

　　然后，就看到陈宝丰扯着有些踉踉跄跄的王桂香来了。

　　不过，两个人在院子里还撕扯上了，并没有直接的长驱直入进屋。

　　陆远和陆先进两个家里唯二的知情人，立即交换了一个尽在不言中的眼色。

　　暂时还被蒙在鼓里的赵慧芳，一看到差点儿坑了自家大闺女的王桂香来了，就没了好心情。

　　但来者是客，尤其陈宝丰这个人平时口碑还挺好的，抱着不看僧面看佛面的想法，放下了碗筷，就想起身出去看一看劝一劝。

　　但是，被陆先进一抬胳膊给拦下来了。

　　“老伴，你先坐下。昨天发生点事儿，因为过节，我跟老小就没有立刻跟你们说。”

　　赵慧芳又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两个人，依言坐了回去的同时追问道，“到底啥事啊？你们爷俩也太能瞒了，整的我们一点儿都没发现。”

　　陆英姐妹俩还有老孔太太，也都齐刷刷的看向了父子俩。

　　只是有的是用眼神询问，有的是没好意思开口问。

　　陆远并不介意让老太太也跟着听一听，相反还觉得有一个外人在是一件好事，也省去了很多唇舌，多了一个帮忙出去四处宣扬的人。

　　“妈，你先别着急。听我跟你们说是怎么回事。”

　　刚好趁着陈宝丰和王桂香两口子意见不统一的在院子里拉扯的功夫，陆远也长话短说的把大概经过讲了讲。

　　听的赵慧芳是气得立即拍了桌子，“整了半天，是老陈家的拐弯亲戚啊！这不是明知道那小子抽烟喝酒打架，还能说啥啥都不会条件可好了，要坑咱们家吗！

　　我之前还当那陈宝丰是个好的，现在看来这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陆霞也气愤的不行，语速很快的说道，“是啊！这几次来家都把那男的说的天花乱坠的，我们不同意相看，这个老娘们还说了你跟我爸一顿。

　　要不是老小私下里找人帮着打听了，直接当场揭穿，没准儿就得磨到我大姐跟那个人见面了！

　　还有她老爷们，把人拉家里这是要干啥呀！我看肯定又是没安好心！”

　　陆英作为当事人，也是生气和后怕不已。

　　但是她的性格在那里摆着，尤其还有外人在场，即便有一肚子的话，也像是茶壶煮饺子，倒不出来。

　　当初说给介绍对象的时候，正好是在老孔太太家帮忙絮棉花，因此她也是一个见证人。

　　“对啊，当时我都听着呢，还以为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哎，都是在一块住了这么多年老邻居了，也太不应该了！

　　大家也没怨没仇的，为啥把人家好好的闺女给介绍这样的人！也不怕以后过得不好，人家找他们算账！”

　　陆远勾唇冷笑了一声，“孔奶奶，有道是无利不起早，没有好处给他们，也不会大冷天的这么跑前跑后。

　　而且，既然敢做出来这样的事儿，肯定就是不怕后面找他们。

　　毕竟人家上嘴唇碰下嘴唇，没准有的是理由。

　　反倒是被骗的，婚已经结了，或者孩子都已经生了，狠不下心的只能将错就错，被毁了一辈子。”

　　院子里的两人，见闹腾了半天，陆家屋里也是不出来人，反倒是从这边路过的人驻足，看起了热闹，只好放开了扯着彼此衣服的手。

　　王桂香愤愤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我说我不来，你偏拽着我来！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让我咋的？”

　　陈宝丰被气的又扯住了她的棉袄领子，“还我让你咋的？我要你好好的给老陆大哥他们道歉！争取他们的原谅！”

　　王桂香顶着有些肿的脸，咬牙切齿的喊道，“这对象不是也没介绍成吗？连看都没看，他们家也没啥损失！杀人不过头点地，非得把我逼死了才满意啊！”

　　陈宝峰指着王桂香的鼻子骂道，“妈了个巴子的，到了这会儿，你还说这话！要不是你这个死老娘们，愿意贪小便宜，哪能搞出这么多事！

　　这要是传出去，咱们家还能在先锋这边立足吗？以后儿子他们长大了，谁愿意给介绍对象？你活了大半辈子，都不如孩子明白事理，能看明白事儿！”

　　王桂香如同一个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瞬间泄了气。

　　“那这事也不能全怨我，当时收礼的时候，你妈也……”

　　陈宝丰马上呵斥道，“闭嘴！我妈都那么大岁数了，老糊涂了，她能知道啥呀！你赶紧痛快的进屋去跟人家承认错误，赔礼道歉！”

　　正在这时，关着的屋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以陆先进赵慧芳为首的陆家人，全都从屋里出来了。

　　他们身后，还跟着拄着拐棍的老孔太太。

　　已经了解了前因后果的赵慧芳，现在不止憎恨王桂香，对陈宝丰也没有一个好脸色。

　　“你们俩干啥上我们家院子里又闹又吵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家做的缺德事是吧！”

　　陈宝丰连忙陪着笑脸，“嫂子，没有！我们这不是过来赔礼道歉吗？都怪我家这老娘们心眼儿不好使……”

　　陆远可懒得听他这一套话，直接当着院子里的人们，还有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的面，声音不高不低的说道。

　　“昨天在大河遇到，陈叔你可是知道你媳妇故意介绍隐瞒了抽烟喝酒打架斗殴的拐弯亲戚给我大姐的事情，今天怎么不敢承认了呢！”

　　围过来看热闹的人，凡是知道陆英这个姑娘身上发生的事情，还有陆家对未来女婿的要求，都纷纷的对着陈宝峰他们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