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和两个姐姐都在一旁看着，谁也没有参与父母他们之间的对话。

　　其实事到如今，每个月多十块钱少十块钱都无所谓了。

　　但因为这个再引出事端，着实没有必要。

　　不过，陆远也多少能够猜到大哥陆致的心思。

　　大概是想用这个行动，来减轻内心的某些内疚复杂的感受。

　　毕竟这个年代还挺讲孝道的，刚结婚不久就要分家，要承受的流言蜚语和指指点点绝对少不了。

　　果然。

　　只见陆致颇为激动的说道，“我知道你们不贪图这些，这些年也在我身上没少投入钱财和心血，最后工人的班也让我接了，结果我却……

　　唉，现在说啥也晚了，就当是让我心里好受一些吧，就收下吧。”

　　陆先进见他整这么一出，顿时有些生气了，“你光寻思自己心里好受得劲了，咋不想想我们呢？就冲着你啥啥都明白还照做不误自私的这点，这十块钱我们也不稀罕！

　　别到时候整个一溜十三遭，让你媳妇发现了，又把锅扣在我们的头上！好像逼着你多拿似的！”

　　赵慧芳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对啊，到时候你媳妇得咋想我们？你还是赶紧收起来吧，每个月就按照分家文书上写的交二十块钱！”

　　但不论老两口如何的拒绝，陆致还是格外的坚持。

　　最后，甚至红着眼圈扔下一句还要上夜班就往屋外跑去。

　　赵慧芳抓住了那十块钱还想要穿鞋下地追赶，怕撵不上，支使陆远，“老小，你把这钱给你大哥塞回去，咱们可不要！”

　　陆先进跟着声音很大的附和道，“对，追上他，给他！”

　　陆远只好接过了大团结，一面拽下屋门附近挂着的棉大衣，一面快步的朝着外面走去。

　　当看到陆致已经推上了车子到了大门口附近，他直接冷喝一声，“你如果不想让我把钱送单位去，弄得人尽皆知，就给我老实站那儿！”

　　陆致的身形不由一顿，站在原地没有动，用棉衣的袖子蹭了蹭眼睛才转身回过头。

　　“老小，你这是干啥啊！我也是真心想给的，就当让我给爸妈尽点孝心行不行？”

　　陆远三步并作两步的到了对方的面前，毫不客气的把钱扔在了车筐里，冷声道，“你想尽点孝心没毛病，但是不能是这种有后顾之忧的方式！而且是爸妈让我追出来把钱还给你的。”

　　“我既然给了就没想往回要！老小，那你帮大哥个忙，拿着这钱去买点啥行不行？”陆致探身把钱拿出来，还想拉拉扯扯，被陆远给按住了手臂。

　　“这忙我帮不了！你要是真有心，完全可以自己买，何必还要麻烦别人？”

　　陆致表情不太自然的说道，“我那不是怕买东西的时候遇到熟人，完了让你大嫂知道了吗？毕竟这钱是我偷摸攒下的……”

　　陆远听了很是无语，动了动唇正要说点什么，大门外传来了嘎吱嘎吱的脚步声。

　　两人都看向了敞开了大门口。

　　很快，在那里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不是别人，正是王长海。

　　“老小回来了。啊，大哥也回来了。”

　　“嗯，回来了。”

　　陆致顾忌有外人在，也没有再硬塞给陆远那十块钱不可，再加上还要上夜班，所以寒暄几句就先行离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陆远和王长海。

　　他率先打破了沉默，“二哥，不好意思了，卖鱼的事交给了别人。”

　　王长海苦笑了一下，“老小，那有啥不好意思的，应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才对。

　　明明是你和大爷大娘一片好心的帮我一把，结果我妈做的太过了，伤了你们的心。

　　我也是真没用，比你岁数还大呢，还做不了自己的主。我过来也不为别的，就是想着找你当面说一声抱歉，完了明天起早我就回山上继续干活了。

　　还有二十天就要过年了，等到了年跟前下来，到时再好好的请你去国营饭店吃一顿像样的饭。”

　　陆远自认为有些软硬不吃。

　　但瞧着王长海被打击到了，眼里也没有了从前的光亮的样子，还是动了一点恻隐之心。

　　“二哥，你真决定继续回沟里干活挣钱了？不打算趁着过年前多赚点钱？”

　　王长海的眼睛立即刷的亮起，“我当然想多赚钱啊！老小，你放心，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你是想让我卖豆芽吗？”

　　“卖豆芽这事我另有安排。再有住的这么近，万一让你家婶子他们发现了，又都是事。”

　　陆远眼看着对方又耸拉下肩膀，也没有卖关子，“马上来到年了，我想找点好看的碎布让我姐她们业余时间做些头花出来，到时你去各个厂子门口去卖吧。”

　　这也是陆远今天看到周清欢头发上扎一个很好看淡雅的头花，突然冒出的想法。

　　本来还想琢磨琢磨再说的，现在讲出来倒也没什么。

　　因为，他首先相信王长海的为人，另外原材料和辅料之类的前期投入也要出点钱，并且在买布要布票的时候也不是那么容易买到，这就需要动用点黑市的人脉了。

　　王长海没想到陆远脑子里面这么多挣钱的道儿，越发佩服的五体投地。

　　“行啊！只要你姐她们能够做出来，我就肯定能卖出去，林业局的厂子那么多，一个不行还有另一个，大不了再跑远点，去市里，去别的林业局。”

　　他激动的说着说着，又怕隔墙有耳，连忙压低了声音，“还有，这个事，你放心，我这回学聪明了，说啥也不会让我妈他们知道，给你们添麻烦。”

　　陆远自然也不希望再发生之前那样的事情，让家里人跟着生气，“好，那咱们就初步定好了。最好在年前都能多赚点，过个好年。”

　　正在这时，陆先进推开门出来了。

　　“长海来啦，你们咋不进屋呢，搁外面不冷啊。”

　　陆远还有一些要交代的事项，笑着开口道，“爸，我们不嫌冷，你先回屋吧。”

　　王长海连忙高声道，“大爷，真不冷。我就是跟老小说几句话。一会儿就走了。”

　　陆先进也看出来了这是有话要背着点人说，“行，那你们不嫌冷就在外面冻着说吧。”

　　本来也是其他人在屋里扒着窗户往院子里看了半天，见陆致走了，王长海又来了，结果唠上了迟迟不进屋，才派了他出马。

　　于是，等到陆先进回了屋以后，面对娘仨的询问也是如实的做了回答。

　　赵慧芳原本因为继子的回来，弄得心情又五味杂陈的不太好受，但现在却更加好奇起来，把其他的想法也都暂时抛去了脑后。

　　“老小不是说不让长海卖鱼吗？他们俩还有啥话要说啊？”

　　“那谁知道啊，一会儿等你老儿子进来了不就知道了。”

　　陆先进说话间摘下帽子，又拿起了放在屋门口角落的炉钩子，继续的去弄炉子了。

　　陆英和陆霞也是有了一些猜测，“不会是卖豆芽吧。”“很有可能。”

　　赵慧芳轻叹一声，“其实让长海卖也行，那孩子真不易啊。”

　　等过了一会儿，陆远送走了王长海以后进了屋，面对家人已经聊的都有鼻子有眼了的情形，顿时有点哑然失笑。

　　“你们都猜对了一半。不过，我不打算让二哥卖豆芽，而是卖别的东西。”

　　赵慧芳和陆霞异口同声的问道，“老小，啥别的东西啊？”

　　“是啊，咱们家除了鱼和豆芽，还有啥能卖？”

　　陆先进和陆英父女俩没有出声，但眼神也都带着询问的意思。

　　陆远也是为了驱散因为大哥突然回来造成的影响，索性又把卖头花的计划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遍。

　　听得家里的三个副业搞的上瘾的娘子军是摩拳擦掌，恨不能马上开始行动。

　　“头花好做啊！要过年了，大姑娘小姑娘的也想给头上买点啥带，肯定好卖。”

　　“对啊，我看商店里卖的绸子头花就是松紧带和带金边的料子，没啥难度。”

　　“不过，那绸子跟纱巾的料子差不多，也不好买啊。”

　　陆远打了一个手势，让母亲和姐姐们先安静一下，然后才信心十足的笑道，“头花又没有规定非得是那种料子的，只要好看就行呗。

　　并且，咱们家这边这么冷，那种不够厚重的料子，扎起来也不怎么适合。”

　　“那倒是，沙的看着都冷。我先找找咱家都有啥碎布。”

　　陆霞是个行动派，立刻就去打开了炕橱，翻找出了里面的一个红色的三角包。

　　七十年代这会儿的布料，一般就是粗布、花布、斜纹布、的确凉、条绒、哈达呢等等。

　　纯棉布料的染色也以黑、灰、蓝、军绿、藏青等颜色为主。

　　因此，他们在碎布包里翻了半天，才找出了三四块鲜艳一点适合做头花的花布。

　　然后，由见多识广的陆远负责指挥，很是心灵手巧的娘仨在一块儿边做边研究，没用多久就做出了那种大肠头花。

　　“老小，你也太厉害了吧！”

　　“是啊，我们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么做头花呢。”

　　“这可比用手绢当头花要洋气多了。你小子一天天的真是什么都能研究啊。”

　　陆远对于家里人的夸赞，完全地照单全收，毕竟现在还没有开始流行这种，也算是走在时尚的前沿了。

　　“只要是能赚钱，那我肯定愿意多琢磨啊。

　　不过，大姐，二姐，这两个做出来的在家带带得了，先不要带去单位。不然太容易仿制。”

　　赵慧芳立刻用力点头，“对对，尤其是被服厂，那全是比你们都会做活的人。人家拿过去一看就明白是咋回事了。”

　　陆英和陆霞对于做出来的成果爱不释手的同时，也都很是赞同的说道。

　　“那肯定没卖以前不能让别人发现了。”

　　“对啊，不然大街小巷的全都带上了，咱们还拿什么赚钱。”

　　当天晚上，一家人因为搞头花的事情，吃晚饭的时间都延迟了

　　但是，每个人都很高兴，因为很有可能又有一项不错的进账副业。

　　因此，陆致所带来的影响也几乎降到最低了。

　　陆远对此自然也是十分满意，他最希望的就是家里人开开心心的，不要为了那些琐事所烦恼。

　　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吃过了早饭以后，陆远跟着两个姐姐一块儿出了门。

　　等到把她们送到了单位，他立刻坐车赶赴了市里。

　　这一回，除了去找赵国庆送青菜，同时也想打听一下碎布料和一些辅料的事情。

　　但现在这个还是计划经济的年代，并不像后世那样买什么都那么方便，所以认识一些人和渠道就变得尤为的重要。

　　与此同时，赵国庆也在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陆远这个人到来，就算是在天气有些寒冷的上午也在黑市的胡同里守株待兔。

　　陆远赶到的时候，对方一如既往的热情似火。

　　等只有两人独处时说话方便的时候，才笑呵呵的说道，“老弟呀，哥说的咱们能不能有个联系方式，方便找你。

　　好家伙，除了在这儿等你，没有别的办法。”

　　陆远为了安全起见，肯定不会给对方留下确切的地址，因此又把话说的很好听的搪塞了过去。

　　赵国庆也并不是真的非要弄到确切的联系方式不可，之后又关心起了青菜的涨势情况。

　　“这马上来到年了，想要买小青菜的人可不少。你跟你那朋友好好商量商量，能卖多少就卖多少吧，等到过完年，价格也卖不了这么高了。”

　　陆远装模作样的好像把这些话都听进去了，郑重的承诺，“好的，赵哥，你放心吧，我肯定把这些话都转达到。”

　　赵国庆一直以来对眼前这个小伙子的印象都很好，因此也很愿意提点他一二。

　　“你心里有数就行。等杨哥过几天出门回来，有可能还会带回一些好货，到时候肯定亏不了你。”

　　陆远一听杨明他们还没有回来，也没太在意。

　　毕竟这个年代想要出远门的话绿皮火车慢的要死，到个小站都停，所以一点效率都没有。

　　“好啊，赵哥。那我可等着看看都有什么好货了。

　　对了，我今天来还想跟你打听打听，能不能买到些鲜艳的碎布，给小孩子用。”

　　赵国庆因为知道他亲戚家有很小的孩子，没有丝毫的怀疑，“哎呀，老弟，这你算是找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