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涩谷。

　　午后两点，天空灰得像一张摊开的素纸，没有风，空气微闷。

　　江川院彩花站在写有“访客请至服务台登记”的玻璃门前，看着那扇门缓缓向内滑开。她低头按了下帆布包的背带，然后走了进去。

　　大堂的冷气开得不算强，玻璃幕墙在日光下反出淡淡的金影。来往行人寥寥，电梯前的反光地砖干净得能映出鞋底。

　　她没带妆，只扎了个松松的发圈，深蓝色的长裙垂落在膝下，衣摆不动声色地跟着脚步起伏。像是放学路上顺便路过这里的学生。

　　接待处的工作人员确认了她的身份，语气温和，但程序感明显。

　　“试镜在七层，请走中间这部电梯。”

　　她点了点头，轻声道谢。

　　电梯内只有她一人。

　　楼层在缓慢上升，数字从3到6之间跳动时，她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倒影。

　　模糊、带光，眼里什么也没有。

　　七层，电梯门打开。

　　一位助理已在等候。他年纪不大，衣着利落，戴着耳麦，脸上带有一层剧组特有的“职业感”。

　　“江川院小姐，请这边。”

　　走廊地毯消音，走进去像掉进一块棉絮里。两侧房间门都紧闭，只有最尽头的一扇虚掩着，里面隐约能看到一张长桌与顶灯的冷光。

　　助理没有说太多，只在门口低声道：

　　“进去前不用做自我介绍了，他们都知道您是谁。导演只会说一句台词，请照着即兴。”

　　她点头，说了句“谢谢”，轻得几乎听不见。

　　助理退后一步，替她拉开门。

　　门开的那刻，她没有立刻走进去。

　　而是先站了半秒。

　　像是在确认什么东西是否落下，又或者，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调整自己与空气之间的关系。

　　然后她才迈步，轻轻踏入。

　　房间不大，所有窗帘都拉了下来，灯光从天花板上方弯出一圈，打在正中的椅子上。

　　地板是一块深灰，椅子是浅木色，显得孤单又准确。

　　彩花走进去，脚步不疾不徐。她没有问椅子是否可以坐，也没有回头。只是站定。

　　她看了一眼对面的桌子。

　　田中征尔坐在那头，面前是几张资料纸。他没有翻，手里握着一支铅笔，似乎只是随意地握着。

　　他没看她第一眼，只在她站定后才缓缓抬头。

　　“你是江川院彩花。”

　　她点头。

　　“来试坂田凉？”

　　“是。”

　　他的语气没有多余情绪，就像在念一封信的抬头，目光只是短暂掠过她的眼睛，随后落回资料纸上。

　　“你知道这个角色是什么样的。”

　　不是问句。

　　彩花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即开口解释。

　　“失忆后被仇人养大的孩子”

　　她垂眼，看向正中的椅子，没有走近。只是站着，像在等待水面平静下来。

　　田中征尔合上了那份纸，淡淡道：

　　“我只说一句话。你接戏就行。”

　　她点头。

　　田中的声音不大，但落下时格外清晰：

　　“我来找你了。”

　　彩花没说话。

　　只是轻轻地退了一步，站姿几乎没变，但身体往后缩了一寸。

　　她低头的动作慢得近乎小心，像是怕碰碎什么无形的东西。

　　然后，她抬眼。

　　目光没有落在田中身上，而是穿过空间，落在某个虚空的位置。仿佛那里站着一个她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你记错了吧。”

　　她的语气没有尖利，也没有波澜，甚至称不上冷漠。

　　像是说给自己听，也像是对方从未真正听懂她的回应。

　　她顿了顿，仿佛想起什么，又接了一句：

　　“不要靠近我。”

　　这一句，几乎像是一种条件反射式的拒绝，不带敌意，却有一道看不见的壳在空气中撑开。

　　田中征尔没有动。

　　他靠在椅背上，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却像是看进了角色的内部。

　　副导演低下头，在某张纸上记了些什么。

　　那张椅子仍旧空着。

　　她没有坐下。

　　“可以了。”田中忽然说，语气平静。

　　彩花轻轻鞠了一躬，没有追问是否合格，也没有解释什么。她转身，离开。

　　门合上的一刻，房间又恢复到那种“几乎无声”的静。

　　田中指节轻轻叩了一下桌面，像是习惯性的节奏。

　　“怎么看？”副导演试探着开口。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轻轻把笔夹回笔记本里。

　　“她..不像演的。”他淡淡说。

　　“那是什么？”

　　田中看了他一眼，像觉得这个问题不值得回答。

　　半晌，他只是低声说了句：

　　“就她了。”

　　电梯再次下沉，数值回到一楼。

　　江川院彩花走出大堂时，街上的光亮了一些。天还是灰的，但不压人。

　　她没走太快，直到走过玻璃门，风从侧面吹来，她才缓缓吐了口气。

　　像是刚从水下回来。

　　她拿出手机，点亮屏幕。

　　横滨流星的讯息停在最上方。

　　【结束了吗？】

　　她盯着那一行字看了好一会儿，指尖慢慢敲下一行：

　　【结束了。】

　　又停顿，像是思考。

　　【……应该不会选我。】

　　她按下发送键。

　　风又从后方吹来，发梢动了一下。

　　片刻之后，屏幕亮起，横滨流星的回复到了：

　　【没事，就当来见见世面。】

　　她没有马上回复。

　　只是将手机缓缓收起，然后继续往前走。

　　像所有普通的东京少女，在一个下午从某栋大楼走出，手里没握住任何“确切的结果”，但心中却悄然改变了什么。

　　门在她身后静静合上。

　　.....

　　东京，乃木坂LLC事务所三楼。

　　早上十点四十三分，阳光正打在会议室的百叶窗上，斑斑驳驳地落在文件堆叠的桌面上。

　　今野义雄坐在桌前，眼前摊着三份新的广告合作合约，一份预定的综艺通告草案，还有一杯已经凉透的咖啡。他眼神落在合同第七页，笔在手中转了两圈，却始终没有落下。

　　桌角的笔电忽然响了一声。是新邮件。

　　他没抬头，只是习惯性地点开。邮件发件人一栏跳出“田中征尔”，主题简单——

　　【关于江川院彩花/试镜结果】

　　他手指顿了一下，随后点开全文。

　　正文很短：

　　【今野先生：

　　经过试镜讨论，我们决定由贵司的江川院彩花小姐出演《鬼城杀》“坂田凉”一角。

　　她的状态与该角色极为贴合，不需要第二轮试镜。

　　若无异议，近期请配合安排档期、合约与剧组协调。

　　田中征尔敬上】

　　没有寒暄，也没有多余赞美。

　　像是行业内某种默认的“确认句式”——事实即结果，不需赘言。

　　今野没动。他靠进椅背，望着屏幕上的那几行字，看了很久。

　　像是在判断这是不是一个好消息。

　　或者说，是不是“现在”就该成为好消息。

　　他知道田中征尔，不是会随便说“极为贴合”的人。

　　一向冷静、挑剔，试镜不下三十人，从未正面评价一个新人。甚至连“再试一次”的机会都不肯轻给。

　　而现在——

　　他点开旁边的行事历，看了一眼彩花未来两周的排练、课程、培训安排。

　　全是密密麻麻的空格，每一格后都跟着一个缩写：

　　V（Vocal）、D（Dance）、M（Media Training）。

　　每一格都有既定的路径。

　　但现在，路径要被切开一条新的缝。

　　今野将邮件关闭，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几下。

　　不是迟疑，而是思考——如何调整轨道，不让惯性脱轨。

　　他终于起身，走向旁边的茶水间，换了一杯热水。

　　回来时，他在桌面抽屉里抽出一份空白项目登记表，写上了一行字：

　　项目：电影《鬼城杀》坂田凉出演协调案

　　艺人：江川院彩花

　　角色类别：重要配角/特例档期调整

　　他写得慢，像是确认每一个字的位置都不会动摇。

　　填到最后，他停顿了一下，在“初步备注”一栏，写了七个字：

　　不是幸运，是必然。

　　写完，他将表格合上，压在文件夹下。

　　视线重新落回窗外。日光正盛，白得刺眼。他下意识眯了一下眼。

　　就在这时，手机轻轻震动。

　　他低头看了一眼，是导演助理发来的追加讯息：

　　【田中导演希望后天定妆，剧组那边时间已经敲定了。

　　江川院小姐，接到通知了吗？】

　　今野没有立即回复。

　　他看着手机屏幕，指尖悬了一会儿，最后只打出一行字：

　　【还没。我会亲自告诉她。】

　　发送。

　　半小时后，他走出办公室，略过走廊尽头的小会议室。

　　楼道安静，风从电梯井道缝隙处吹过，很轻。

　　就像一句未说出口的肯定，落进了这个夏天即将转弯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