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沉入淮河的前一刻,
寿州北校场五千火把骤然腾空。
李煜身穿一件玄甲,外披一袭朱色战袍,手提金色横刀,
大步踏上点将台时,铁甲相撞的铮鸣自黑暗中漫卷而来,似蛟龙在云层下磨鳞。
“抬上来!”
随着他一声断喝,八名赤膊力士扛着丈余长的周军帅旗踏入火光。旗面千疮百孔,
却仍能看清“横扫淮南“四个金字——正是三日前陈锋从赵匡胤亲卫手中夺下的战利品。
“半月前的寿州北门之战,北门守将韩渊将军用胸膛为你们挡床弩时,可说过半句退字?”
李煜突然挥刀劈断旗杆,“刘老将军面对登上城头的周贼,可数过对面有几杆枪?”
台下传来压抑的呜咽。
前排士卒中,一个脸上还带着箭疮的少年突然捶甲:“韩将军咽气前...还攥着断箭要往城楼下的周贼射...”
李煜拾起少年脚边的箭囊,抽出的竟是半截焦尾箭。
众人认出这是周娥皇改良的鸣镝箭。
“这箭本该插在正阳渡的睚眦旗上。”
他忽然折箭为誓,“但有人劝本宫,说尔等饥肠辘辘,说寿州城墙崩了三处,说...”
刀锋突然指向西方,
正阳渡方向的夜空恰巧划过流星:“说大唐气数将尽!”
“杀!”
“杀!”
“杀尽周贼!”
五千神武军铁甲齐声怒吼,
声浪一浪接一浪,响彻整个寿州夜空。
周娥皇一双美眸痴痴的望着李煜,
李煜说的每一句,每个字,都能激起她的心跳,
她的朱红色凤凰披风在将台上展开,露出内衬密密麻麻的布条,全是百姓连夜缝制的平安符。
“我大唐的神武儿郎们,睁开你们的狼眼看看!”
周娥皇顺势褪下披风,交给李煜。
李煜接过披风掷向人群,符纸在夜风中纷飞如蝶,“卖炊饼的王寡妇捐了裹尸的麻布,东市七岁稚子偷了阿爷的寿材钱买箭簇!”
“我寿州百姓无论男女老少尚且如此。”
“我大唐的儿郎们!”
他突然抓起鼓槌,猛击身旁丈二战鼓:“现在告诉本宫——这鼓该用什么来祭?!”
“血!”
刘仁赡的手中的陌刀劈裂盾牌。
“血!!”
陈锋独目赤红如鬼。
“血!!!”
五千把横刀出鞘,寒光映亮城头斑驳的“唐“字。
李煜对着周军帅旗猛然一砍,旗帜碎片纷飞下,他高举横刀,直刺苍穹:“这一战不为金陵龙椅,不为史书功名,只为今夜递炊饼的粗手,为今晨补战靴的豁牙老丈!”
周娥皇的琴声恰在此时穿透喧嚣。
一曲热血沸腾的秦王破阵乐后。
十八名士卒扛着柏木棺材踏入校场,每口棺椁都铺着崭新的唐旗。
她白嫩玉指指尖拂过棺木,在首棺上敲出三声清响:“此去正阳渡,愿诸君——”
“不眠英魂守山河,且看新日焚旧旗!”
三万将士的咆哮震碎拂晓前的黑暗。
不知谁先唱起寿州民谣,沙哑的调子裹着铁甲铿锵,惊起淮河上最后一群夜枭。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
李煜刀锋所指处,残月竟染上血色。
临行前,
周娥皇欲言又止
李煜发现她的神色有异。
“娥皇,可是有什么交代本宫?”
周娥皇柳眉轻蹙,咬着朱唇,方道:“殿下,不如带上奴家一起去正阳渡吧!”
李煜剑眉紧蹙,“正阳渡凶险万分,你岂能去?”
“殿下一个皇子,亦是可以身先士卒?”
“为何奴家不可?”
“再说…你我夫妻一体,夫君在外杀敌,身为妻子的我,岂能安坐于府中。”
李煜欲拒绝,
周娥皇坚决道:“还请殿下成全,奴家想与殿下并肩作战,一起杀敌!”
李煜见她态度如此坚决,只得点头答应:“如此,那便同意你一起,不过你在后方便可,不可亲自涉险!”
…………
残阳如血,
染红了正阳渡口的滔滔江水。
李煜立于岸边高处的芦苇丛中,铁甲覆身,腰佩横刀,丝毫不见往日吟诗作赋的文人模样。
他身后,五千神武军精锐潜伏在芦苇荡中,刀出鞘,箭上弦,静待周军渡河时给予致命一击。
“殿下,周军先锋已开始渡江,约三千人,李重进帅旗在后军。“
刘仁肇单膝跪地禀报,眼中闪烁着嗜血的战意。
李煜嘴角微扬:“果然如本宫所料,李重进生性谨慎,必让先锋先行试探。”
他转向传令兵,“传令各营,按第三套方案行事。”
命令如涟漪般在芦苇丛中无声传递。五千将士屏息凝神,
弓弩手的手指扣在弦上,水鬼们口衔短刀,潜伏在岸边浅水区。
江面上,
周军先锋部队已渡过中流。三十余艘战船呈锥形阵列,破浪前行。
李煜眯起眼睛,计算着距离——再近些,再近些...
“放火船!”
随着李煜一声令下,二十艘装满硫磺、火油的小船从南岸隐蔽处突然冲出,顺风直扑周军船队。
每艘火船尾部都站着两名死士,在接近敌船时点燃火线,然后纵身跳江。
“火箭齐射!”
娥皇站在指挥台上,令旗翻飞如蝶。
南唐战船按旗语指示,分成三路包抄敌军。
她时而击鼓传令,时而变换旗语,竟将五千大军调度得如臂使指。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
数千支火箭从芦苇丛中腾空而起,如流星雨般落向江心。
火船遇火即燃,顷刻间化作二十条火龙,撞入周军船队。
爆炸声震耳欲聋,冲天的火柱照亮了整个江面。
“水鬼出击!”
刘仁肇一声怒吼,率先潜入水中。三百名精锐水鬼如蛟龙入水,手持利斧向周军战船游去。
周娥皇咬唇,突然夺过鼓槌,亲自击响进军鼓。鼓声如雷,震彻云霄。
南唐将士闻声士气大振,呐喊着扑向敌军。
他们专挑船底薄弱处下手,斧起斧落间,一艘艘战船开始倾斜下沉。
周军阵型大乱。
先锋船队陷入火海,士兵们纷纷跳江逃生,却被湍急的江水冲走。
后军战船想要转向,却被下沉的船只阻塞航道,进退维谷。
“全军出击!”
李煜横刀出鞘,亲自率军冲向岸边。南唐战船从芦苇荡中鱼贯而出,如离弦之箭射向混乱的周军舰队。
箭雨倾泻而下,收割着甲板上的敌军生命。
“殿下,看!李重进的帅旗!”张承诺指向江心一艘巨型楼船。
李煜眼中精光一闪:“传令,集中火力攻击旗舰!活捉李重进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南唐战船调转方向,向周军旗舰包抄而去。
刘仁肇已率水鬼潜至旗舰下方,斧凿齐下,船底很快出现数个窟窿,江水汹涌灌入。
旗舰甲板上,李重进金甲耀眼,正厉声指挥。
见船身倾斜,他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大喝一声:“放下小船!亲卫队随我转移!”
李煜岂容他逃脱?亲自率领三百精锐乘快船逼近,在距旗舰十余丈处,他取下背上强弓,搭箭拉弦——
“嗖!“
箭如流星,正中李重进左肩!
周军主帅闷哼一声,险些栽倒,被亲兵扶住。
这一箭彻底打乱了周军指挥系统,各船失去统一号令,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
“杀!“
南唐军士气大振,如潮水般涌上旗舰。
李煜身先士卒,横刀翻飞,连斩七名周军亲卫。
鲜血溅在他俊美的脸庞上,却掩不住那双眼中燃烧的战意。
“李从嘉小儿!”李重进拔剑怒吼,“可敢与我一战?“
“求之不得!”李煜冷笑一声,挥刀迎上。
两柄兵刃在空中相撞,火花四溅。李重进力大势沉,
每一击都震得李煜手臂发麻;李煜则以巧破力,
刀走偏锋,专攻要害。两人在倾斜的甲板上辗转腾挪,周围士兵竟不敢近前。
“轰!“一声巨响,旗舰主桅断裂,重重砸在甲板上。
李重进一个踉跄,李煜抓住机会,一刀刺向其咽喉!千钧一发之际,
一名周军亲卫舍身挡剑,被刺了个对穿。
“保护将军!”周军亲卫拼死护住李重进,将他拖向救生小船。
李煜欲追,却被十余名周军死士拦住。
待他解决这些敌人,李重进已乘小船逃出数十丈远。
“放箭!”李煜怒喝一声。
箭雨倾泻而下,小船上的亲卫纷纷中箭落水。
李重进挥舞横刀格挡,竟被他冲出箭网,向对岸逃去。
“罢了。”李煜收刀入鞘,“传令全军,肃清残敌,缴获战船物资!”
夕阳西下时,战斗终于结束。江面上漂浮着无数残骸和尸体,鲜血将江水染成暗红。
南唐军大获全胜:击沉周军战船五十三艘,俘获二十八艘,歼敌四千余人,缴获军械粮草无数。而己方仅伤亡八百余人。
“殿下,此战大捷!”刘仁肇浑身是血却兴奋不已,“李重进水师主力尽丧,至少半年无力南下!”
李煜站在缴获的周军旗舰上,望着远处狼狈逃窜的残敌,脸上却没有喜色:“传令厚葬双方阵亡将士,救治伤员。另派快马向金陵报捷。”
“殿下为何不悦?”刘仁肇不解地问。
李煜轻叹一声:“一将功成万骨枯。今日之胜,是用数千条性命换来的。”
他俯身拾起甲板上半面周军战旗,上面沾满了血迹,“传本宫命令,全军休整三日,然后……”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兵发扬州,收复失地!”
晚风拂过江面,吹散了硝烟。南唐的战旗在残阳中猎猎作响,
宣告着一代名将的崛起。
此役之后,再无人敢小觑这位能文能武的六皇子。
正阳渡大捷,将成为南唐军事史上最辉煌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