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
刺史府,东院。
望月阁,
暮色浸透西窗时,
周娥皇正用银剪绞断最后一根丝线。
青玉案头的羊角灯将她的影子投在淮河防务图上,
与李煜朱笔勾勒的箭楼轮廓重叠成双。
药炉咕嘟声里,
她忽然听见廊下铁甲鳞片相撞的轻响——那是神武军亲卫卸剑时特有的韵律。
她柳眉之间露出一抹惊喜,
莫非是殿下来了?
侍女婉儿过来禀报:“六皇子妃,殿下来了。”
“殿下.....”
周娥皇高兴之余,却忘了自己还在缝针,
指尖的银剪蓦地戳破绢帕,
血珠滴落,落在未缝完的墨色蟒袍领角之上,绽放一点红梅。
“爱妃,你怎么如此粗心?”
身后传来一个急切又温和的男子声音。
周娥皇回眸一看,
一道修长的白色身影疾步而来。
“殿下…”
周娥皇朱唇轻启,带着一丝颤音。
来人正是李煜,
李煜疾步而来,走到周娥皇的面前,
伸手拿起周娥皇被针刺伤的玉指,低头端详起来:“没事吧?”
“婉儿,速拿七厘散来给六皇子妃手指敷上。”
“是,殿下!”
很快,
婉儿将七厘散拿了过来。
李煜急忙接过婉儿递过来的七厘散。
先是按压手指穴位止血,
随即细心且又小心的为周娥皇滴血的手指敷上七厘散。
敷好之后,周娥皇手指终于停止滴血了,
他紧蹙的眉头,这才舒松开来。
“像这种绣针女红活,交给婉儿即可,爱妃何需自己亲自动手。”
虽然看似责备之言,却句句含着浓浓的深情和温柔。
周娥皇见到李煜从登上阁楼为了自己的扎破的手指忙上忙下,那副着急万分的模样,
心中顿时涌现出一股波澜和感动。
从小到大,
除了她的母亲,对她疼爱有加,
就没有其他人了。
而现在…
却被自己的未婚夫如此疼惜,
周娥皇感动莫名,
一双美丽动人的眸子,
忽然泛起一丝水润,
“殿下…谢谢你。”
李煜柔和一笑,伸出修长的手指,刮了一下周娥皇的高挺的鼻梁,
“爱妃对我还这么客气,别忘了,你可是我李从嘉的未婚妻。”
周娥皇点着臻首,“奴家知道了。”
“这才乖!”
铜镜倒影里,
李煜蟒袍下摆还沾着瓮城的泥浆,玉冠垂缨被火药熏得发灰,
可那双总凝着霜雪的眼睛,此刻竟融着窗棂外漏进的半寸夕照。
“这蟒袍的金丝缠枝纹,”
李煜拾起案上墨色蟒袍,手指轻轻抚过她绣歪的牡丹,
“比工部匠人打的朱雀纹更灵动。”
他脱下身上的素白色蟒袍,解开锁子甲,露出内衫上一道渗血的绷带,
“不如请爱妃现在给本宫试试?”
“殿下你这伤?”
周娥皇美眸一惊,银剪当啷坠地。
“前几日在正阳水战之中,与赵匡胤作战时,被赵匡胤的断箭扎伤的。”
李煜依旧一脸从容,淡淡一笑。
周娥皇这才从他的笑容之中看清李煜苍白脸色下藏着青灰,
药香混着血腥气刺得她鼻尖发酸:“殿下,为何你不早点和奴家说?”
“不过是些许小伤,没有必要和你说。”
“朱雀门军医是死人不成?这金疮药分明该三日一换......”
话音未落,她的手腕子已被他紧紧捉住。
“爱妃的手比御医稳。”
李煜将膏药塞进她掌心,顺势带倒了一摞淮南田亩册。
泛黄的纸页纷飞间,
他瞥见压在砚台下的婚书——她竟在“山河为聘”旁用小楷注着治水策,墨迹新得能嗅出松烟香。
“不管如何,殿下都要和奴家说,奴家是殿下的未婚妻,理应知道殿下的一切。”
周娥皇美眸坚定,替他系带的手一颤,指尖无意划过胸肌下的旧箭伤。
李煜突然闷哼,
却不是因疼——周娥皇发间那玉簪,正随她俯身动作沁凉地贴在他心口。
“好,谨听爱妃教诲。”
“殿下可知这药引为何比平日苦三分?”
周娥皇嫣然一笑,
烛光照亮案头冒着热气的陶罐。当归混着艾草的苦涩中,浮着几粒朱红色的枸杞,
“今早奴家和婉儿去栖霞寺祈福,遇见个沙弥说......”
“说本宫杀孽太重?”李煜笑着去端药碗,却被她按住手腕。
“说淮北有株百年枸杞,最补气血。”
她舀起一勺吹了吹,氤氲水汽染湿睫羽,
“奴家拿殿下赐的东珠换了半筐,够用到春后。”
药勺碰在齿间的脆响惊醒了梁间栖雀。
李煜凝视她映在药汤里的眉眼,
忽然想起鹰嘴涧血战那夜,她在舰楼上挥旗时也是这般抿着唇——
原来那支射偏的弩箭擦过她鬓角时,扯落的不是金步摇,而是他亲手系在她腕上的平安绳。
“爱妃。”
他忽然将药碗搁在婚书上,“若有一日本宫不再是皇子......”
“那便做奴家的药农。”
她截断话头,
一脸的坚定。
随即葱指沾上药膏,轻轻涂抹他胸口未愈的刀伤,“治水书上说泗水上游有片药田,当归长在峭壁上的才活血。”
烛光突然大亮,婉儿点亮了新烛进来,照见案角砚台下压着的纸条——“三月十七,宜嫁娶”。
李煜起身时,
锁子甲不慎勾住她腰间玉佩流苏。
两人在踉跄间扶住书柜,
震落的柜子里飘出张泛黄的信笺。
周娥皇抢先去拾,
却被他握住手腕,
那是前段时间她拒婚燕王时写的血书,
末尾“宁投淮水”四字被朱砂圈起,旁批“蠢“字力透纸背。
“当日若真跳了淮河......”
李煜手指轻轻的划过着她腕间淡去的勒痕。
“便遇不上我家六皇子殿下为如意郎君。”
她突然轻笑,指尖点上他高挺鼻尖的硝烟灰,
“只是这如意郎君,让奴家愈发的喜欢了。”
周娥皇玉指在李煜的脸颊轻轻划过,
“这张俊美之极的脸蛋,只怕会引来天下女子趋之若鹜,为之芳心。”
说完,
周娥皇的美眸忽然黯然神伤,
“勇略双全,才华横溢,所有优点都在你身上。”
“又是我大唐的六皇子,身份无上尊贵。”
“爱妃为何突然如此?”
李煜握住周娥皇划过自己脸颊的玉手,紧张的问道,
周娥皇见到李煜如此紧张,忽然娇笑起来:“不过还不是被奴家夺得为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