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田。

　　账目交给诺尔负责查账之后，罗彦没有多关注了。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亲自监督，风车抽水系统的修建。

　　风车抽水系统的知识全在他的脑海。

　　可以说，整个领地，没人比他更懂。

　　盐湾领百废待兴，他自然不会呆在城堡里乘凉。

　　这是盐湾领今后盐业翻身的关键。

　　风车不成，盐池抽水依旧靠人挑桶。一旦天气转热、工人过劳，产盐效率照旧低下。

　　但只要风车成型，自动抽水、一昼夜不停，哪怕是旧盐池，至少也能产出翻倍的盐量。

　　他太清楚这个系统意味着什么了。

　　所以他必须盯着。

　　哪怕只多快三天完工，那也是三天的产盐量，是三天的收益积累。

　　罗彦每日亲自前往盐田，一到就直奔工地现场。他不摆架子，也不虚言关怀，而是一板一眼地检查建材、比对图纸，甚至亲自上前查看主轴是否平整，齿轮卡口是否过紧。

　　木匠们一开始还敷衍，觉得这是贵族瞎指挥。

　　脸上虽然不敢表达任何不满，但心中是有些不以为意的。

　　可当他们发现罗彦能一眼指出梁木受潮、能听出齿轮转动的咯噔不顺、甚至比他们还懂传动角度时，现场没人敢再含糊了。

　　而为了进一步加快进度，罗彦立下了一个激励令。

　　他站在工地中央，当着所有木匠、力工和盐民的面宣布：

　　“从今日起，风车工地每日记录表现。”

　　“每七日，评选出一位最勤勉、效率最高者。”

　　“奖励：五枚银隆。”

　　“此外，若有人提出有助于施工效率提升的改良建议，视效果可额外赏金。”

　　一句话，说得所有工人眼中都冒出光来。

　　五枚银隆，几乎等于一个盐民两个多月的工钱。

　　这是真金白银的激励，而不是空话。

　　更关键的是，罗彦真的在盯着，真的每天出现、真的检查施工。

　　人是会被看懂的。

　　当他们发现自己做的事情真的被领主放在眼里，自然就会认真起来。

　　盐湾领的盐田上空，第一次飘起了一种叫做“动力”的气息。

　　不是风车的动力，而是人心的动力。

　　工程的进度飞快。

　　原本预估两个月才能完成的风车抽水系统，在罗彦每日盯梢、赏银激励，工匠拼命干活的状态下，仅仅用了一个月，第一架风车便已初具雏形。

　　巨大的木轮已组装完毕，长长的抽水臂顺着齿轮槽道对接至主干水渠，主轴稳固，齿轮咬合紧密，所有零部件衔接自然，仿佛从一块巨木中天成而出般严丝合缝。

　　支架以整木削成，层层斜撑，稳如塔楼。风帆用盐民晒盐的旧布缝制而成，一旦风起，便能带动整座主轴转动。

　　哪怕是旁观的工匠们，此刻也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咋舌。

　　这样的一套结构，这样的传动系统，这样的角度调节机制……

　　若不是男爵亲自画出的图纸，谁敢信这是“人类”能想出来的东西？

　　他们中不少人从十几岁就开始修桥搭屋、造棚架、凿石渠，可就算干了一辈子，也没人能想出把海风、齿轮、提升臂和水斗系统组合在一起，用“风”去替人力抽水。

　　这不是“经验”，是“知识”。

　　一种他们连想都想不到的知识。

　　午后，风从海上吹来，带着些微潮湿。

　　罗彦站在盐池边，抬手一挥。

　　“启动风车！”

　　早已候在侧的几名工匠立即松开卡扣，推动帆板角度朝南微调，固定。

　　只听“咔哒”一声脆响，那高耸的风轮在风中颤了颤，随即便“呜——”地发出低沉的呼啸，缓缓转动了起来！

　　木制齿轮咬合，发出节奏稳定的咯噔声。

　　长臂水斗随之被带动，轮替着探入下方的进水口，一桶桶海水被汲起，沿着引水槽哗啦啦地灌入盐池之中。

　　众人怔怔地看着。

　　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节奏与力量。

　　不像人拉水那般疲软、时断时续，也不像旧式手摇那般艰难迟缓。

　　它，不需要休息，不需要喊累，只要有风，它就能转。一直转。

　　“……动了。”

　　“真、真的能抽水啊！”

　　“你们快看，盐池都满了底部了！”

　　“这要是放到夏天，一天顶过去一个星期的量！”

　　盐工们欢呼起来，木匠拍着手，工头更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罗彦站在不远处的高地上，望着那台正在缓缓转动的风车，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他亲手画下图纸，亲自盯工换来的第一台风车。

　　而现在，它动了。

　　不是象征性的转动，不是摆设，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替人干活”。

　　那一桶桶海水顺着引水槽倾泻而入，落进盐池，溅起细碎的浪花。

　　那不是普通的水声，而是未来一颗颗银隆滚入金库的声音。

　　在现代社会见惯了自动流水线、风力涡轮的罗彦，当然不会因这点技术而激动。但这不是在现代。

　　这是在盐湾，在这个破败、落后的领地上，他靠着一张图、一支笔，把工业的影子从天边拉了过来。

　　“这只是开始。”

　　他收起目光，看向天边。

　　“等到下一台风车立起来，再到盐池全部改造完毕，这个领地的底子，就算打下了。”

　　…………

　　数日后，白港镇，晨雾未散。

　　一艘披着蓝白帆纹的商船缓缓靠岸。那是紫罗兰商会的定期商船，每隔一个季度，来此收购领地出产的盐，顺带送来领地所需的其他货物。

　　船锚沉入海底，舷梯放下，一众商队随员陆续走下甲板。

　　就在众人以为这趟仍是寻常货运时，最后那位缓步踏出船舱的身影，却让码头在瞬息之间寂静下来。

　　款款而行，仿若晨雾中漫步的一缕清风。

　　女子身姿纤长挺拔，腰线线条流畅优雅。一袭墨绿束腰长裙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外罩灰白斗篷，斗篷边缘绣着细致暗纹，随着海风轻轻拂动，如枝叶微曳。

　　她的五官清丽至极，却不带半分艳俗之气。眉如远山静黛，眼似秋水沉光，肤色白得近乎透明，映着晨光微微泛冷。那种冷，却是一种干净的、雾气般的安静冷意。

　　黑发挽起半束，其余垂落肩头，在晨雾中泛着丝缎般的柔光。

　　所有人都不自觉望了过去。

　　那一刻，哪怕是最粗野的搬运工也收住了粗口。

　　“这……这是谁？”

　　有人低声问道，语气中不自觉地带着一丝拘谨。

　　女子仿若没有注意到在场众人的异常，只是继续安静迈步前行，神情澄澈温和，却自有一种无形的距离感。她不是用气势震慑众人，而是用安静本身，夺走了所有人的言语。

　　…………

　　“那是谁？”罗彦站在高处的港口塔楼上，看见她那一刻，眉头微挑。

　　港口的管事略有迟疑，低头翻了翻记录板，小声答道：“回大人，是紫罗兰商会的商船没错，船号、标识都对。”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可那位女子……确实陌生。之前从没出现过。”

　　罗彦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眯起了眼。

　　那女子正步下最后一级舷梯，晨雾从她肩头滑落，像是落入水面的薄烟，随风消散。

　　在罗彦的视线里，这名女子的信息显露出来。

　　【维拉·埃兰】

　　【特殊身份】：聆息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