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彦下意识地眨了下眼睛。

　　下一瞬。

　　世界，变了。

　　原本昏黄的烛光，城堡的长廊，静静悬挂的画框，全都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阔无边的海港长堤。

　　脚下是潮湿的石板，能清晰感受到粗糙与盐渍。

　　鼻腔里充斥着淡淡的海腥气。

　　耳边，是极为真实的海浪声，一下一下，稳定地拍击着堤岸。

　　声音和颜色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感官。

　　无声和黑白褪去。

　　罗彦猛地抬头。

　　远方，海水蔚蓝深邃。

　　而就在他不远处，那位原本画中的女子，正安静地站在港口的尽头，背对着他，长袍与发丝随风微微摇曳。

　　她没有动作，也没有转身。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座永恒的雕塑，像是等待，又像是守望。

　　罗彦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

　　仍是自己的手，但无比清晰，清晰到让人几乎不适。他能看到每一丝皮肤的纹理，甚至连血管的微微跳动都格外鲜明。

　　他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在这个画中的世界，似乎……我的感官被放大了许多。”他低声自语，心中隐约浮现出一丝明悟。

　　幻觉？梦境？

　　这就是象忆封藏的力量？

　　但紧接着，他便发现了异样。

　　他动不了。

　　双脚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牢牢钉在原地，肩膀、手臂、乃至脖子，都仿佛被某种“存在”所限制，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不能动？”

　　一股本能的紧张浮上心头。一瞬间，罗彦的心跳下意识加快。

　　而就在此时。

　　哗——

　　耳边的潮水声，陡然变得清晰无比。

　　比之前更响。

　　比之前更近。

　　海浪仿佛不再是远方堤岸之外的声音，而是直接在他四周轰鸣回荡。甚至脚下的石板，胸口的空气，都带着那股潮水涨落的节奏。

　　哗——

　　哗——

　　节奏越来越快。

　　越来越密集。

　　越来越猛烈。

　　到最后，甚至盖过了他所有的听觉，盖过了心跳，盖过了思考。整个人，仿佛被无边的海潮包裹、淹没，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也就在这一瞬。

　　罗彦忽然醒悟了。

　　“不对。”他心中闪过念头。

　　这是一种传达，这就是这副画里的象忆封藏，封存的信息。

　　潮水在教他！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去听，去分辨，去捕捉。那一波波浪潮背后的真正规律。

　　罗彦的心，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越来越安静。

　　原本思考政务的习惯、警觉的思维、身为贵族领主应有的戒备，在此刻，竟如同潮水般，一点一点被冲刷、被稀释、被带走。

　　只剩下纯粹的“自我”，站在这片海岸线上。

　　就在这安静得几乎要凝固的瞬间。

　　他听见了。

　　他真的，听见了。

　　那是潮水的声音。

　　涨落，呼吸，收束，归于一线，又再次翻涌而起。

　　一开始，那潮水的律动悠远而平和，像极了老者的低语，安稳缓慢。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律动逐渐加快了。

　　一息，一涌。

　　一沉，一起。

　　越来越快，直到它在某个微妙的节拍上，陡然停顿下来。

　　就像大海的呼吸，找到了某个最完美的循环。

　　罗彦的胸膛，竟在不知不觉间，自动地跟上了这种节奏。

　　他沉浸其中，不知时间。

　　猛然间，那铺天盖地的潮水声，仿佛在罗彦的耳边轰然一顿。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就好像一场肆意澎湃的海啸，在瞬息间退去了所有的浪头，只留下广阔平静的海面。

　　罗彦的意识，也在这一刻，从画中的世界，被拉回了现实。

　　他猛地睁开眼。

　　呼吸急促，心跳如鼓。

　　掌心和背脊，早已是冷汗涔涔，衣衫几乎贴在身上，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一般。

　　“男爵大人，您没事吧？”维拉关切地看向罗彦。

　　维拉也不知道此画中封存着什么，但艾蕾莎女巫对于能揭开画的人，一般并没有恶意。

　　她没有什么恶名流传在外，因此，维拉一开始并不担心。

　　但此时看到罗彦这个样子，她有些自责了。

　　“没……没事。”罗彦回道。

　　他此时的状态非常奇怪。

　　四肢微微颤抖，脑袋还有一瞬的恍惚，但那份疲惫，却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不是脱力，不是虚弱，而是……

　　一种奇异的畅快。一种像是从骨子里被洗涤过的畅快。

　　他缓了缓神，下意识回忆起方才在画中体验到的潮水节奏。

　　一息，一涌。

　　一沉，一起。

　　罗彦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刻意去模仿画中潮水传授给他的节奏，去呼吸。

　　一开始，他的胸膛只是微微起伏，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

　　体内，某种微妙的东西，像是被牵引、被带动了起来。

　　一股温热的气流，缓缓在他胸腔与腹部之间涌动。

　　仿佛体内那些平日里沉寂不动的部分，终于苏醒了。

　　这一股热流，顺着呼吸的节奏，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与清明。

　　肩膀放松了，腰背挺直了，自己的身体正变得轻盈而有力，精力源源不断地从内而生。

　　不是外来的灌注，而是身体本身，仿佛终于开始正常运转。

　　‘类似于前世，流传中的呼吸法？’罗彦猜测。

　　“潮汐的呼吸，源于海的节奏，借自然之理，调整自我。”他轻声喃喃。

　　“既然是源自潮水的韵律，那这套呼吸法。”

　　“就叫海潮呼吸法吧。”

　　罗彦缓缓吐出一口气，感受着体内那股温热澎湃的力量，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他转头，看了眼静静站在一旁的维拉。

　　“谢谢你，维拉。”罗彦的声音带着发自内心的诚意，“也谢谢……艾蕾莎女巫。”

　　维拉微微一笑，目光温和：“男爵大人看来已经学会画中的东西，那便是它存在过的意义了。”

　　但罗彦此刻，哪还有心思继续交流。

　　他迫不及待地想验证这套呼吸法的效果，战斗时，训练时，它到底能带来多大的变化？

　　想到这里，罗彦当即转身，大步离开。

　　…………

　　夜色已深，城堡中多数仆人都已休息。

　　罗彦直接派人去喊人。

　　“去，把雷蒙德叫来。”

　　结果没一会儿，雷蒙德骑士就赶来了，身上披着甲胄，武器随身佩带。

　　“大人？”雷蒙德有些困，但还是忠实地执行男爵大人的命令，“这么晚，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罗彦表情很认真，“我学了个新东西，得试试。”

　　雷蒙德：“？”

　　但雷蒙德还是打起精神。

　　一百忠诚度的他，对于男爵大人的任何命令都是百分百执行。

　　只是觉得男爵大人半夜不睡，还在折腾有的没的，会不会有些伤身体。

　　雷蒙德有些担心。

　　两人一路来到城堡内一处小型训练场。这里原本是城堡旧时的训练用地，面积不大，但封闭安静，适合夜间锻炼。

　　罗彦没废话，简单活动身体，然后直接开练。

　　劈砍，步伐，格斗基础，全套来了一遍。

　　他自穿越而来，就不太满意这具身体的孱弱。

　　因此，给自己弄了个每天训练计划。

　　只是身体的基础太差，时间又短，效果不明显。

　　他一边练，一边开始尝试用“海潮呼吸法”去调整节奏。

　　结果，仅仅过去半个小时，罗彦就察觉到了巨大的不同。

　　以前一旦训练一段时间，他的体力和肌肉会慢慢发紧，动作必然会逐渐迟缓。

　　但现在，配合着呼吸，他能清晰地感觉到

　　体内的力量像是循环了起来。

　　体力没有那种快速衰退感，身体也比以往更放松、更连贯。

　　一遍又一遍。一轮又一轮。

　　等雷蒙德注意到时间时，整整过去了两个小时！

　　他惊讶地看着依旧状态不错的罗彦：“大人，您这次是不是练得有点久？”

　　罗彦收剑，面不红、气不喘，甚至连手都稳得可怕。

　　他回头笑了笑：“的确，比往常久了不少。”

　　抬手握了握拳，感受着掌心那股依旧在微微流动的温热。

　　“果然有效。”罗彦喃喃。

　　“象忆封藏，艾蕾莎女巫么……看来以后得多注意下卡德·维朗的画作。这次的收获，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