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霉味混着铁锈气息在地牢中弥漫。

　　范霖背靠冰冷的石墙，指尖无意识地在铺满枯草的地面上划着圈。

　　二十天前被关进这暗无天日的地牢时，他绝想不到自己会与一个素不相识的囚徒产生这般奇妙的交集。

　　“第七式'苍鹰掠食'的变招，手腕能不能别那么僵啊。“

　　气急败坏且沙哑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借着墙上火把微弱的光，范霖看见那个被四根铁链锁住四肢的中年男子正用杀人般的眼神瞪着他，“都跟你说了，爪功讲究刚柔并济，别说遇上真正的高手，就是个学了几年的毛孩子都能打赢你。“

　　范霖讪笑一身，收回在空中比划的手势：“前辈，我这不是在努力学嘛，你看看，你又急了。“

　　男子深深吸了口气，锁住他脚踝的铁链发出细碎的碰撞声。火光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蓬乱灰白的头发间隐约可见几道陈年伤疤。

　　“老子就没见过你这么难教的，怎么说都不会。“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胸腔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哎，算了算了不说了，你现在这套爪法勉强能见人，你凑合着用吧。“

　　“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范霖从墙角水罐里舀了半碗浑浊的清水递过去。

　　男子就着范霖的手喝了两口，喉结上下滚动：“当年我师父说我资质驽钝，直接把我踹下了青崖。“

　　他舔了舔开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现在看你比划招式那笨拙样子，倒有些明白他老人家的心情了。“

　　范霖撇了撇嘴：“前辈，要是没话说可以不说！“

　　铁链哗啦作响，男子突然仰头大笑，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牙齿。笑声在地牢石壁间回荡，惊起远处几只老鼠窸窣逃窜。“算了，也就是看你小子还有点顺眼。“

　　他忽然收敛笑容，灰白的眉毛下那双眼睛亮得惊人，“这十几年来我说过的话，加起来都不及这二十日多。刚进来那会，那些人见我就跟老鼠见猫一样，怕我怕得要死，直到现在都还是一样，一群怂货，也不知道现在这阴月教怎么尽出这种弟子...“

　　范霖掏了掏耳朵，打断了他的话，问道：“前辈今年贵庚？“

　　男子一怔，铁链随着他歪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进来前三十五...“

　　他也没多想，眯起眼睛计算，“地牢内暗无天日具体时日不清楚，约莫...五十上下？“

　　他狐疑地打量着范霖，“问这个作甚？“

　　“难怪。“

　　范霖露出促狭的笑容，“年纪大的人都喜欢忆往昔。“

　　石室里突然安静下来。火把的火焰猛地窜高，在男子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

　　片刻沉寂后，男子爆发出比先前更剧烈的大笑，铁链在石墙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渗出泪花，“不过...“

　　笑声渐歇，他低头看着自己枯瘦如柴的手臂，“确实不年轻了。“

　　范霖突然站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牢门边，耳朵贴在潮湿的木板上。

　　男子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放心，三十丈内无人。“

　　见范霖投来疑惑的目光，他晃了晃手腕，铁链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有时候真的挺奇怪你的，你这一身内力，竟不知如何运用？“

　　范霖茫然地眨眨眼，“内力？不是打人的时候狠狠拍过去就好了吗？还能怎么用？“

　　男子摇头叹息：“内力不止能与人交手，也能用来倾听，闭眼，静心。“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有力，仿佛带着某种韵律，“听风辨位是基本功，内力深厚者，十丈外绣花针落地亦如惊雷。“

　　范霖依言闭目。

　　起初只有地牢深处的水滴声，渐渐地，他听到更多——远处狱卒的鼾声、老鼠在墙缝穿梭的窸窣、甚至...更远处模糊的对话声。他猛地睁眼，低囊一声：“月儿？”

　　“什么？“

　　男子听不到请范霖刚才说了什么。

　　范霖也没去理会，依然侧耳倾听着，就这样倾听了好一会之后，他才微微一笑，说道：“确实能听到，虽然有点小声。“

　　男子脸色骤变，“你真的能听到地牢入口外的空地？“

　　“空地？什么空地？“

　　范霖疑惑的问了一声。

　　铁链哗啦作响，男子挣扎着向前倾身，浑浊的眼中迸发出骇人的精光：“这地牢到入口处三十步左右，出去应该是一片空地，起码也有百步方圆，这里一般不会有人，若你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那起码也得一百五十步之外！“

　　他死死盯着范霖，仿佛要透过皮肉看清他经脉中流淌的内力，“你师父究竟是谁？“

　　范霖挠头，眼中充满了真诚：“不知道啊。“

　　男子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靠回石壁：“罢了，不想说就不说。“

　　他摆摆手，“你方才要说什么？“

　　范霖蹲下身，声音压得极低：“我要越狱。“

　　“哦。“

　　男子反应平淡得就像听说今天晚饭多加了个馒头。

　　这反应让范霖有些泄气：“您老就不觉得意外？这可是要越狱，从这阴月教的地牢里越狱哦“

　　“年轻人若甘心老死于此，反倒奇怪。“

　　男子看着范霖，心中暗想：“这阴月教的人是越来越不成器了，竟然放任他这么一个如此危险的人不闻不问。杨无殇估计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抓回来的这个人竟然能通过内力运转自行调理恢复伤势吧。”

　　随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范霖一眼，“不过...“

　　铁链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叮当作响，“阴月教右尊者袁一城的'血影掌'已臻化境，左尊者莫天机神机莫辩，四大坛主武功也不可小视。更别说教主杨无殇...“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你现在的功夫，遇上他们中任何一人，恐怕都够你喝一壶的。“

　　范霖笑着说道：“放心，我有帮手。“

　　男子瞳孔微缩：“原来如此。“

　　范霖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计划啊？”

　　他忽然压低声音，“没什么兴趣，计划不必告诉我，想好了就去做，你只要记住一点——“

　　铁链随着他前倾的动作绷直，“别想着救我。这些玄铁链每根重四十八斤，钥匙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若是你想带走我，势必会让我成为你的负担。“

　　石室陷入沉默。火把的火焰不知何时变弱了，阴影笼罩在两人之间。

　　范霖本也不是什么扭捏的人，但此时听到男子如此关心自己的话，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波动。

　　他盯着地上爬过的蜈蚣，突然笑了，只是那笑容看上去有些坚硬：“我知道，其实我也知道带不走你。“

　　他抬起头，深呼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从未有过的认真，“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回来的。“

　　男子怔住了。十几年地牢生涯早已磨平了他所有情绪，此刻却觉得眼眶发热。

　　他别过脸，故意让铁链发出刺耳的声响：“少来这套。你装正经的样子...“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真让人起鸡皮疙瘩。“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子时将近。范霖活动着手腕站起身，忽然对着男子郑重其事地抱拳行礼。这是二十天来，他第一次用武林中人的礼节对待这个神秘的囚徒。

　　男子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枯瘦的手：“滚吧。记得...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