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才是县令!
武七好像斗胜的公鸡一般,挥手就让衙役带着王宪和张有德回城。
李洛突然从人群中跨步而出,声音洪亮如钟:“且慢!”他迎着武七阴冷的目光,一字一顿道:“大梁律明文规定,凡疑罪者,判案须有百姓旁听。同村、县坊市之人若有疑虑,有司不得阻拦!”
武七眼中凶光毕露,脸上的横肉都在抽搐:“好个牙尖嘴利的小畜...子!”
李洛却挺直腰杆,寸步不让:“武捕头身为公门中人,难道不该熟读《大梁律》?还是说...“他故意拖长声调,“这泗水县的衙门,已经不把朝廷律法放在眼里了?”
这话像火星子溅进了油锅。村民们顿时炸开了:
“我们要去听审!”
“官老爷不能糊弄老百姓!”
“按律法办事!”
那中年人眉头越皱越紧,突然咳嗽一声。武七立刻会意,强压怒火换上副假笑:“好好好,既然诸位父老要听审,便一起去吧。”
武七凑到他身前,压低声音道:“先生放心,等进了衙门大牢,有的是法子让他们认罪画押。人证物证俱在,就算上头来查也挑不出错处。”
中年人这才微微颔首,进了轿中的靠在锦垫上闭目养神。
蓝呢轿子晃晃悠悠地启程,前后簇拥着持刀的衙役和巡检司弓手。李洛带着十几个精壮村民远远跟在后面,个个脚步如飞。
日头渐高,尘土飞扬的官道上,两拨人一前一后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李洛第一次见识这个时代的县城——夯土城墙斑驳开裂,城门破败得吱呀作响。街上行人稀疏,店铺门可罗雀。
几个懒散的守城兵丁歪靠在门洞阴凉处,破旧的号衣上沾满油渍。见他们这群人靠近,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连例行盘查都省了。
轿子径直抬入县衙侧门,而李洛他们则被拦在了鸣冤鼓前。“等着吧!”衙役阴阳怪气道,“有你们好看的。”
堂审开始,村民们默契地将李洛让到最前排。
堂上坐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官员,正装模作样地拍着惊堂木。
“堂下罪犯报上名来!”此人厉声喝道,“你是如何残害良民的?”
李洛察觉不对,低声与王宪耳语几句。王宪立即高声质问:“敢问可是县尊大人亲审?”
主簿脸色一沉:“本官乃泗水县主簿,难道审不得此案?”
王宪挺直腰杆,声音洪亮:“大人明鉴!此案涉及数条人命,按《大梁律》,该当县尊亲审。大人今日越权审案,怕是不妥!”
主簿脸色瞬间黑如锅底,手中惊堂木举了又放。他阴鸷的目光扫过堂外围得水泄不通的村民。
“好...好得很!”主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突然将惊堂木重重一摔:“来人!去请县尊大人!”
不多时,县令施文斌懒洋洋地从后堂踱出,一边整理衣冠一边打着哈欠。他约莫四十岁,面容白净,倒有几分书卷气,只是眼下的青黑显露出几分酒色过度的疲态。
“大清早的,所为何事啊?”施县令揉着眼睛问道,声音里还带着睡意。
待师爷附耳说明后,他才猛地一拍惊堂木,目光却直接越过堂下众人,落在那富态中年人身上:“孟昌,这次又要告何人?所告何罪啊?”
施文斌揉了揉太阳穴,心里暗叹一声。这孟家在泗水县盘根错节,连衙门里的胥吏都多是他们的人。自己这个七品县令,说是父母官,实则处处受制。更麻烦的是,听说孟家近来还攀上了京里的关系...
孟昌不慌不忙地躬身作揖:“小人具状告发南山村刁民张有德,其丧心病狂,竟在城外观音庙残杀祈福善信七人。其中何正气乃寒舍常客,其家人特嘱托老朽代为申冤。”
施文斌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讥诮。这何正气是何许人?
在场谁人不晓得他与你们的勾当。如今孟家竟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直接抬出这等人物,着实可笑。
施文斌强压下嘴角的冷笑,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方缓声道:“你既来告发,可有实证呈堂?”
武七不待孟昌答话,急步上前抱拳:“回大人,此案人证物证俱全,凶犯已然认罪。依卑职之见...”
“武捕头!”施文斌突然将茶盏重重一搁,青瓷碰触案几发出清脆声响,“本县问案,何时轮到你来定夺?”
他目光如刀扫过武七涨红的脸,“既称铁证如山,本县倒要细问——尸格可经仵作详验?凶器纹路可曾比对明白?画押之时,可有刑房、户房、礼房三司胥吏在场见证?”
这一连串质询掷地有声,武七顿时面如猪肝。
施文斌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故意拖长声调道:“张有德,孟府告你连杀七人,本县倒是不信。你有何话说?”
他虽在这泗水县处处受制,可不时让这些人吃瘪便是他少有的乐趣。
李洛在堂下看得分明,这施文斌有些门道,怕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倒像是个没心气的。
张有德带着镣铐,只是淡淡说道“显德二十年我从征倭寇,隶登州卫任小旗官,账下真倭首级五颗,因功擢升总旗。二十三年,身负战伤,解甲归田。”
施文斌听到这里心里也忍不住长叹一声,也是个好汉子,可惜了,忍不住兴致阑珊。
正当县令神思恍惚之际,李洛突然疾步上前,执礼高声道:“县尊大人容禀!”他敏锐地捕捉到施文斌眉宇间那抹转瞬即逝的恻隐之色。
施文斌眉头一皱,正欲呵斥这不知礼数的少年,却见李洛目光灼灼,毫无惧色地向前迈了两步。
“大胆!”武七暴喝一声,腰间佩刀已然出鞘三寸。
孟昌阴冷的声音随之响起:“黄口小儿,也敢扰乱公堂?”
施文斌眼中精光一闪,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布衣少年。
虽是一身粗麻短褐,却掩不住那股子铮铮傲骨;明明是个乡野少年,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
“有意思。”施文斌嘴角微扬,不顾孟昌阴沉的脸色和武七焦急的阻拦,朝李洛招了招手:“近前说话。”
李洛近身低声说道“大人这两日可曾收到扬州的拜帖,上写...”
施文斌面色陡变,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官袍袖口。眼前这少年竟将林御史拜帖上的字句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你...”施文斌声音微哑,“究竟是何人?”
那些文书锁在特制的紫檀木匣中,钥匙日夜贴身携带,便是贴身长随也不得近前。
他一个兖州府的农家子弟,如何能知道这等事。
李洛将县令惊疑不定的神色尽收眼底,他松了一口气“我就是李洛,还请县尊移步详谈。”
“退堂!”施文斌突然拍案而起,“将一干人等暂押班房。此人...随本县后堂问话!”
孟昌猛地跨前一步“县尊大人!此案证据确凿,为何突然中断审理?”
施文斌倏然转身,声音冰冷“孟昌!我才是这泗水县的知县!”
孟昌阴鸷的目光在县令和少年之间来回扫视,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县尊大人会后悔的。”
望着离开的二人,孟昌与武七面面相觑,眼中俱是惊疑——这向来不理事的县令今日怎的突然硬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