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城，白虎巷大道。

　　日头才过了晌午，那白虎巷口便已聚拢起大片人马，这些人正围着一个还未摆开的台子窃窃私语，不时抬手往台子指点。

　　而台上的人面对指点则面不改色，各行各事，有的搭台子，有的扯旗子，还有的则从幕布后边牵出一只又一只猛兽来，这些兽里头有老虎、猴子、狐狸，各式各样的不带重复。

　　只待片刻，一声锣鼓通天炸响，应出一道吆喝声：“阴山门子开场咯～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我阴山门子为何而来，各位心里想必是有数的。”

　　“在场的男女老少，能在这个紧俏关头光顾我阴山门子的生意，无论是哪家哪户，那都是我阴山门子的恩情父老……各位不要拘谨，逢笑便笑，当哭则哭，兴头上来，即便上台与我等共演一出，也是未尝不可。”

　　说话这人口条流利，江湖套话，捧场热场的话那是张口就来，连绵不绝。

　　一阵过后，他旋过头，冲身后一人喝道：“十五爷，好了没？”

　　应他声的是个七尺身高，庄稼汉似的男人，其一身腱子肉，单手拽着绑有猛虎的绳索，浑不觉吃力，听着吆喝忙中一笑：“呵，今儿老少爷们都挺捧场啊……齐活了，马上便能开场。”

　　十五将老虎往那幕布旁的桩子上一栓，拍了拍手上灰尘，朝幕布后又一吆喝：“弟兄们……开场咯～”

　　下方掌声从开始便未曾停下过，卯着劲拍，有的人手都拍红了，却浑然未觉。

　　“听说着了没？昨天呐，这阴山的场子可是演了活劈人头……您猜怎么着？那碗大的人头在地上滚了直有两三圈，血直喷了有七八丈高，后来将那人头重新搭回身子上……嘿！这人又活了。”

　　“是吗？有这么精彩的戏法？”

　　“不假不假……那哪里是戏法，我清楚些门道，那叫神仙术嘞……”

　　听着周遭议论，崔玉撇了撇嘴角，神仙术？

　　他倒是从常三那儿得知过那么一个阴门法子，大致就是能将人的魂魄硬生留在躯壳内，尽管死了，可魂魄还在，届时只要躯壳重新搭起来，仍可复原成活。

　　只是从这些人嘴里听来，似乎复原成活的要更快……那就不排除两种法门叠加了。

　　不过一个表演……真值得动用尖挂子么？寿数不值钱？

　　他这头正细想着，台上已经有了新的动静。

　　便见那原先牵蒙猛虎的十五正领着那虎在台上做出各种高难动作，引得下方人群一阵喝彩，那老虎也通人性似的，不仅朝这些观众行拜，还用虎爪将扔上台的钱一一归拢。

　　“妖？”崔玉眯着眼，却又默默摇头。

　　不可能是妖，这老虎身上没妖味儿，反倒是透着一股……人味儿。

　　越来越有意思了……

　　“诸位！暖场的活各位方才也都看了……注意！那只是暖场的杂活儿，现在才到那正主儿……各位眼神瞧好，莫要挪开，咱们这戏法，寻常班子定然瞧不着……可是我阴山彩门子的独门绝活儿。”

　　那瘦猴儿的叫场又开始絮叨不停，嘴上没把，荤素齐来，一时吊足了胃口，而下方人群越聚越多，眼中清一色的火热。

　　放在寻常彩门的场子，这等人气可谓掀了顶棚，够一门子人乐呵个几天的了。

　　陡然闻着一阵臭气，崔玉不由往旁边捎了捎脚，让二麻子从他身侧的人窟窿里挤出来。

　　“爷，弟兄们都来了，就在拐角的茶楼门口侯着嘞……只要您一声令下，弟兄们保把这场子冲烂！”

　　崔玉被他这话逗得猝不及防一笑：“你知道这台子是谁家搭的么？”

　　二麻子一愣，摇头道：“这我上哪儿知道去，我只知道跟着爷混，绝对饿不着……”

　　“行，那你就等爷开口吧。”

　　崔玉揣手入袖，冷眯着眼，静待台上动作。

　　只听一声锣鼓，跟着便是火热喝彩，那被唤作十五的汉子牵着老虎一个翻身，站在虎背上，一双大目俯视下方众人：“诸位，这才是今儿的主菜……咱们叫这戏法是‘老虎吞人’，可能有些血腥，我劝诸位看不惯的背过脸去，莫被吓着咯。”

　　他这一席话出口，那些本不敢看的人也直得硬着头皮盯着，有的还直接骂了出来：“不敢看？爷爷我什么戏没看过，只管演你的，管劳什子血不血腥。”

　　“就是！只管演你的！”

　　十五乐呵呵的听着，面对诸多谩骂，脸上笑意不仅没有消失，甚至愈发浓重。

　　“好！诸位都是虎胆的爷们，倒是我十五小瞧天下英雄咯……既如此，好戏……开场咯！”

　　随着他一声吆喝，那瘦猴儿也敲起锣鼓，而那老虎则抖擞着身躯，脚下踱步连连，跟着锣声跳起舞来。

　　这一手无疑将场面点炸，半空皆是投上台子的财物或者吃食，连扔包子的都有。

　　“各位老少爷们儿，现在！你们有谁！敢上来配合表演！”瘦猴儿喊的撕心裂肺，声音高亢，极具煽动性。

　　下方顿时举起数不清的手，有些人甚至因为不够高被挡在后头，甚至跳起来向台上挥手。

　　“好！就你了！”

　　这番点卯并未持续多久，瘦猴儿眼中精光横生，飞快扫过人群，最终定在一约莫七八岁左右的孩子身上。

　　那孩子的父母见此，不仅没有阻拦的意思，甚至忙不迭的把孩子往上送。

　　“让开……让开！点到我孩儿了！”

　　“老王家的，让个机会给我们噻。”

　　“去你的！让给你？谁不知道阴山的戏班子点了名有奖拿？还他娘给你，做梦去。”

　　一番托举之下，孩子过了无数双手，最终被推至台上。

　　这胖小孩面对诸多目光竟也不怕，还自若的开始向众人介绍起自己来，且在和瘦猴儿搭话的过程中，还明里暗里的提着拜师跟着戏班子的要求。

　　引得瘦猴儿连连夸赞，而下方众人也被这一大一小两个逗得欢笑连连。

　　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便在这小孩上台的瞬间，崔玉便感觉到了些许不对。

　　就在和瘦猴儿过手的一瞬间，这孩子……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