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起的是属于虚界的坐标印记。

　　叶延能感觉到一个位于世界之下的虚无所在，那里充满着极恶劣之物，仿佛任何事物在死亡之后都会堕入此间。

　　他分明能看见那方向，却无法抵达。

　　因为叶延并非死物，而且他的罗盘也寻不到一条通往“无处”的路。

　　以他一阶的能力到不了虚界。

　　但叶延手臂上的画作先生却不这样认为，他依旧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

　　“带我去虚界，叶延。”

　　那些用灵性颜料勾勒出的线条正在皮肤下颤动，未建之城的轮廓像一具被水泡发的素描，在苍白皮下凸显出来。

　　“那正是我们通往完美的道路。”

　　叶延摇了摇头。

　　“我不会去虚界的。”

　　别说他现在还去不了虚界，就是能去又如何，那死人才会去的地方。

　　他还不想主动找死。

　　“不，你必须去虚界。”

　　画作先生在灵躯之肤上踢了踢腿。

　　他的声音和构成他存在的色彩一样，苍白无力，带着颜料稀释般的空洞回响，却固执地重复着：“我不允许不完美的自己存在于世间。你不去，我就去死！”

　　叶延对画作先生的无理取闹感到头疼。他低头看着左臂，那里的透明颜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

　　“完美代表着永远没有改进的可能。”

　　他试图说服对方。

　　“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作品，因为真正的完美只存在于缺失之中，只有永远处于臻至完美中的作品，才是真正的完美。”

　　画作先生陷入了沉思。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认可了叶延的言论，声音带着释然的平静：

　　“我期望的是完美暂时的终局，而你所说的是完美永恒的终局。”他的线条缓缓舒展，像是放弃了某种执念：“这两个终局并没有上下之分，但既然你更喜欢永恒的终局，那么我会陪你一起。”

　　叶延微微松了口气。

　　可紧接着，画作先生的话锋一转。

　　“可是，你要明白，我现在依然是你的回忆，而不是你的画作。”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虚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在下一个迷宫的时节到来又离去之后，我将彻底死去。”

　　又是迷宫的时节。

　　叶延的眉头狠狠皱起，他盯着手臂上的印记问道：“迷宫的时节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

　　画作先生的回答出人意料。

　　“你不知道？”叶延的声音微微提高：“可你为什么会知道自己会在迷宫的时节到来又离去之后死去？”

　　“因为你不知道。”画作先生的线条轻轻浮动：“我只知晓你所知道的知识。

　　我知道前往虚界才能变得完美，知道迷宫的时节到来又离开之后会死，因为这是我的本能，就像是人吃饭喝水一样。”

　　画作先生的声音越来越轻。

　　“而我不知道怎么前往虚界，也不知道迷宫的时节到底是什么。”

　　闻言，叶延沉默地望向远方。

　　虚界的坐标印记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像一只来自深渊的眼睛。

　　叶延原本对那个地方毫无兴趣，但此刻命运的丝线似乎正将他拉向那个方向。

　　“如何才能让你变成真正的画作？”

　　他问道。

　　“世界上没有什么必须被遗忘。我需要用司辰的回忆为自己增加一层色彩，直到化作淡白至极的画作。”

　　司辰的回忆。

　　叶延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他虽然不知道司辰的回忆是何物，但既然此物和司辰有关，那必定是凡人难以触及之物。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两条未知的路：

　　一条是前往虚界变得完美。

　　一条是获取司辰回忆。

　　前者有幸运罗盘指引方向，却要直面危险重重的死亡国度；后者虽然看似安全，但他根本无从寻觅。

　　算了。

　　俗话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两条路，他现在都走不了，还不如考虑考虑自己当下的情况。

　　所以说，这里到底是在哪里？

　　叶延扫视着沙地。

　　那位蜈蚣小姐的举动实在令人费解。

　　引路到中途突然离去，还夺走了他某种被称作“弥久映像“的眼中之景。虽然对方又补偿了一个“未建之城“的眼中之景，但这交换来得莫名其妙。

　　叶延的手指抚过眼睑，那里还残留着被蜈蚣蛰刺的细微刺痛。

　　他蹙起眉头。

　　一个比他强大的存在，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若真想夺取什么，大可不必这般迂回，强者又不需要和弱者讲礼貌。

　　“简直就像……”叶延喃喃自语，突然顿住。就像孩童发现新玩具，他们会好奇地瞥上一眼，随手摆弄几下便失去兴趣。

　　这个念头让他喉头发紧。

　　不是叶延自视过高，实在是因为那位蜈蚣小姐的出现与消失，确实带着某种刻意的偶然，仿佛就是专程为他而来一样。

　　沙尘在他脚边打着旋。

　　叶延用牙咬开手指，一滴泛着幽蓝光泽的灵躯之血缓缓渗出。

　　“啪嗒。”

　　血滴落在沙地上的瞬间，周围的沙粒突然静止了一瞬。

　　“哇！下雨了！”

　　“不，不是雨，是血，我被弄脏了！”

　　以血滴为中心，风沙们避之不及，除了最开始的那个不幸的岩块。

　　“不要融合！不要融合！”

　　不幸的岩石拼命叫嚷着，但叶延对它的反抗视若无睹。他指尖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淡蓝色的痕迹。

　　【发现可记录坐标，是否储存？】

　　“是。”

　　一块岩石悄然和叶延建立联系。

　　那原本粗糙的岩面开始泛起微光，逐渐染上属于他灵魂的苍蓝色调。黄褐色岩石表面如同褪色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蜕变成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啊！你这个烦扰岩石深眠的梦魇！”

　　岩石突然发出刺耳的声响。

　　它的声音带着砂石摩擦的粗粝感，在寂静的荒漠中格外刺耳。

　　那岩石继续叫嚷着。

　　“我叫白石，我叫白石！”它的声调突然变得慌乱：“不要记住我的名字，更不要唤我的名字，因为我永远都不会回应！”

　　“……”

　　叶延无奈地注视着这个自创的坐标印记，自己视界中的事物怎么都如此奇怪。

　　没关系，这只是在梦中。

　　他缓缓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着。

　　我听到的都不是真实的话语，不过是视界对岩石表象信息进行的拟人化解读。

　　随着这个认知逐渐清晰，那岩石的抗议声渐渐弱了下去，最终重新归于寂静。

　　叶延轻轻呼出一口气。

　　风卷着细沙拍打在他的面颊上，带来细微的刺痛。

　　远处的沙丘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视。叶延没有回头，他知道，有些谜题不是现在就能解开的。

　　“或许这里藏着什么秘密...…”

　　叶延低声呢喃。

　　但在未来的某天，罗盘终会将他引向真正的出口，那时候真相自会浮出水面。

　　至于现在，他该回去了。

　　“出口。”

　　人影消失，声音被风吹散在荒漠中。

　　荒漠重新被风声主宰，只有那块苍白的岩石静静伫立，仿佛从未有过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