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业心中叹了口气，抬脚朝元妙音走去。

　　黑暗中，少女的娇躯轻轻颤着，整个人瑟缩成一团，仿佛无家可归的小兽般，发出呜呜的哀泣声。

　　“元老他...”

　　钟业张口吐出几个音节，元妙音泪眼婆娑地抬头看来，红着眼睛道：“爷爷的魂牌碎了。”

　　钟业的嘴角动了几下，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单纯从利弊看，元老无疑算得上是死得其所。

　　以一介寿命将尽的老迈之躯，拖着元家的仇人一同上路，为其他元家人争取到宝贵的发育时间。

　　无论怎么算，都是大赚。

　　可人是万灵之首，纵然登临仙途，铸金丹，结元婴，哪怕有朝白日飞升，终究免不了七情六欲。

　　这样的话说给当事者听，无异于揭人伤疤。

　　与其这样。

　　倒不如安静地陪在旁边当一尊雕塑。

　　钟业靠着墙坐了下来，两人相距不过尺余距离，元妙音的脚边散落着七八块碎裂的玉牌。

　　微风，月夜。

　　静谧的小山村不时响起几声虫鸣。

　　换作其他时候，身旁能有这样一位妙龄少女相伴，哪怕对于老头子来说，大抵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只是此时此刻，但凡有心之人很难生出这种心思。

　　光阴易逝。

　　残月不知何时从半山腰爬到头顶，又悄悄朝另一边溜下去，姣白的月光洒在两人身上。

　　钟业终于听到旁边响起一声没好气的轻哼。

　　“你是过来当木头的吗？”

　　他微微侧首，看到元妙音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不过眼角还是红的，脸上泪痕也尚未干透。

　　说完这句，大抵连她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目光中闪过一丝局促，紧紧抿着微薄的红唇。

　　片刻后，元妙音稍有哽咽的声音响起。

　　“生在大族，也说不上是福还是祸。”

　　“爹娘常年在外忙碌，自打我记事起，就很少见到他们，一直以来都是元爷爷照顾我。”

　　“家中遭难那一日，我还不到十岁，看见他一脸慌乱地闯进我的房间，二话不说抱起我就走。”

　　“本来说的是在外面躲一阵子避避风头，结果隔了几天再去打听，这才知道元家已经没了。”

　　“然后...就开始一路逃命。”

　　“我好像已经记不太清到底换过多少地方了，经常在一个地方还没待几天，就又要急匆匆地继续逃。”

　　“逃啊逃的，就一直逃到了现在。”

　　“前几日，他忽然大半夜过来敲我房门，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又嘱咐我好好照顾那群小家伙。”

　　“其实当时心中就有了一丝预感。”

　　“但我什么都做不了。”

　　元妙音吸了下鼻子，惨然一下：“我既帮不了他，也劝不动他，只能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现在，没法再假装下去了。”

　　她缓缓垂下头，目光落在数枚碎裂玉牌上，两行清泪顺着其光滑的肌肤一路而下，啪嗒嗒地落在地上。

　　“我心里面害怕，可又不知道该找谁说，就一个人在外面晃呀晃，不知怎么就跑到你这来了。”

　　“知道你在里面修炼，我...我也不敢打扰你。”

　　“可我真的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元妙音恍惚着喃喃道，一双杏眸中充斥着浓浓的茫然。

　　钟业闻言，轻轻皱了一下眉。

　　方才的记忆在脑海浮现，他认真回味一二，在自己出门之前，好像确实不曾听到什么声音。

　　听到哭声，那也是出门之后的事情了。

　　钟业目光微晃，落在元妙音梨花带雨的脸上，心中幽幽一叹，数不清的愁绪涌上心头。

　　忽然他感觉腿上一沉，双眸陡然睁大，软玉温香在怀，喃喃的少女低语在他的耳畔响起。

　　“你是不是快要走了？”

　　......

　　外岛，一处山洞中。

　　“幸亏咱们跑得快！”

　　“要是再慢点，恐怕现在早在妖兽肚子里了。”

　　钟耀祖筋疲力竭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还好意思说？”一旁的钟继业没好气地冷哼一声，“都跟你说了见好就收，你就是不听！”

　　“差点把咱们三人的命一起丢在外面！”

　　他这番话说得中气十足，但其实也没有强到哪儿去，衣服破破烂烂的，脸上也不见一点血色。

　　在兄弟二人的不远处，苗清冷着脸欲言又止。

　　“嘿嘿，哥，先别忙着教训我，快数数这次弄了多少头妖兽？”钟耀祖嬉皮笑脸地对钟继业说道。

　　他自小被老头子骂惯了。

　　钟继业这番话在他耳中，几乎跟挠痒痒没有任何区别。

　　看到钟耀祖一脸的兴奋之色，苗清这次实在有些忍不住了：“钟道友，在下知道你胆子大。”

　　“可是再怎么着，咱们三个只是炼气四层啊！”

　　“你一下子引了那么多妖兽过来，我们哪里能对付得了？你知不知道，要不是那张上品防御符箓，你我就...”

　　“就死在那个山谷了是不是？”

　　“你们两个真行。”钟耀祖一脸夸张的苦笑，“这话在咱们回来的路上，我哥已经说了八百遍了！”

　　“但是你们不想想，没有冒险，哪来的收获？”

　　“先不说这个，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分了。”

　　钟继业和苗清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满脸无奈。

　　唰的一声，白光一闪。

　　地上多出一大堆妖兽的尸体，刺鼻的血腥气瞬间填满整个山洞，弄得三人均是暗暗皱眉。

　　“三十六头一阶下品妖兽！二十一头一阶中品妖兽！”

　　钟继业捏着鼻子清点完数目，一脸的愕然之色。

　　......

　　硝烟散去，满目疮痍。

　　元家人之前居住的小山村，如今已经彻底成为废墟。

　　一只秃鹰在低空不断盘旋，似乎在寻找什么，忽然它振翅俯冲，直奔地上一块碎肉疾掠而去。

　　哗啦一声。

　　附近的几块碎石猛地被推开，那只秃鹰吓了一跳，骤然改变方向，尖声叫着再度朝天上飞去。

　　一只血淋淋的手从底下伸出来。

　　马三思环视四周，露出一个怔怔的表情。

　　没了！

　　全没了！

　　他从马家带出来的三十个好手，就在昨夜之前尚且还活着大半，可是随着亮起的那一阵火光。

　　如今一个都没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