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预定魂魄
林志抽刀一甩,背起阴凉,许久未杀阴森邪物,刀砍落时的钝感让他生出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出刀时无畏无惧,心静下来,真怕癞子头半夜回来找他。
林志站在高台边沿,山风卷起布袍下摆,他眯着眼,望远处层峦叠嶂,山地间隐约可见百姓耕种的梯田,几处零散坐落的农家炊烟袅袅。
哪怕是这偏僻的西南一角,都是盛世安稳的光景。
他咧嘴自嘲一笑,随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现今王朝国力鼎盛,妖魔鬼怪掀不起大浪,纵然那癞子头回来又如何,有州府镇魔司的大人们盯着呢!
“拆台!”
一声令下,县衙差役有条不紊地拆起了台子。
陈轩禾双手拢袖,回味癞子头伍三临死前那几句意味不明的话,总觉得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异样感。
咕噜,咕噜···
自嘴边裂成两半的头颅轻飘飘的,被风一吹,又滚落几圈,待停到路旁碎石堆时,额头处暗红色的斑驳仙印消失不见了。
飞升台拆除的这一晚,陈轩禾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悬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四周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无边无际的浓稠墨色。
伍三那熟悉的声音贴着耳根响起,同他讲述着成仙后所见的离奇光景。
他说天上亦有人间,但不像玄朝这样有高低贵贱之分,哪怕是仙人境界有别,也不会分三六九等。
他说他看见了白玉京,看见云海翻涌成莲,金霞流照,有白鹤衔来紫气,振翅间洒落点点星辉;
看见天河倒悬如练,琼楼玉宇隐现其中,仙人乘鸾而过,衣袂飘摇,留下清歌袅袅···
他说他要掐指凝诀,为陈轩禾授仙印,留一条顺畅无比的通天路,直达白玉京!
陈轩禾抬头望去,不见琼楼玉宇、紫气东来,只有一片吞没天光的黑云沉沉覆下。
“什么东西?”
头顶之上,横亘着一片幽暗冰冷的弧光,仿若世间最华亮的铜镜,映照出的身躯扭曲变形,不成人样。
渐渐的,陈轩禾悬空的身躯开始下坠,随着远离天际,那直观一隅的东西差不多可以看清了——
那不是镜子,而是鳞片。
天际蛰伏的庞然大物,是一条足以遮蔽半边天宇、压下万顷山脉的长躯。
祂的全貌始终模糊难辨,正如身处深渊之人,无法直视深渊的全部轮廓。
而祂舒展一次身躯,便足以让身处的混动星空为之震颤。
恐惧攫住了陈轩禾的咽喉,身体近乎本能地让他不要直视天际蛰伏之物,就在这时,他的脸颊忽然攀过一阵细微温暖的刺痒。
陈轩禾眼皮微颤,蓦地睁眼,枕畔三尺处,梨花娘娘端坐旁边,琥珀竖瞳正幽幽望着他。
“花匠做噩梦了。”
陈轩禾用手背擦拭脸颊的湿润,点了点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概是被老乞丐的话扰乱了心神。”
窗外天色青灰,未亮的时辰里,檐角仍挑着半片残月。
青苔吸饱夜气,在砖缝间涨得发亮,远处隐约有鸡鸣,但院中尚静,连落叶都沉在昨日的位置,未肯挪动。
东墙外那棵老榆树将枯枝横过墙角,末梢挂着一缕风干的蛛丝,微微震颤,却不断。
卯时了。
“花匠的额头流血了。”梨花娘娘说道。
陈轩禾伸手一抹,血迹黏在指尖,带着一丝腐朽的铁锈腥气,额头处却没有丝毫的疼痛。
他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凑到铜镜前,陈轩禾借着东方新起的熹微日光,凝视镜中倒映的面孔,在眉心位置,一道暗红如锈的印记赫然盘踞着,同伍三额头的“仙印”一模一样。
陈轩禾呆愣片刻,出了庭院打水,冰冷的井水浸湿面颊,却无论如何也洗不掉那抹暗红。
他回屋抄起尖刀,沿着印记边缘刮蹭,血珠渗出,可那抹暗色又像是活物一般,在划破的皮肉之下更深地扎根,仿佛这“仙印”从一开始就长在了皮骨血肉中。
“老乞丐所说的仙缘是这么一回事?”
他反复检查周身,除了昨夜噩梦残留的冷汗外,似乎并无异样。
没有异常,或许是因为烙印时间过短,作用微乎其微,可这诡谲的仙印就像一枚埋进血肉的火种,不知何时就会焚身噬骨。
陈轩禾再度凝视铜镜中的面庞,仙印留在身上不是什么好事,偏生照雪不在、梅城镇守空缺,偏生他又对王朝宗教秘闻一无所知。
“要是有仙门中懂道的修士就好了。”
陈轩禾想起了李云川的身影,也不知玄清观的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
天边日光大盛时,腹中轰鸣终是压过了心中不安。
事已至此,先填饱肚子再说,就是死也不能做个饿死鬼。
简单煮了面,陈轩禾端着碗坐在屋前台阶。
热汤面的雾气在晨光中氤氲,他刚挑起一筷子面条,立心园外传来一声轻叹:“这花开得倒是别致。”
“呲溜”一声,面还挂在嘴里,陈轩禾已下意识循声望去。
老槐树下那道身影让他喉间的面条陡然一滞。
一个手持算命幡的中年男子正笑吟吟地打量着园内,面容平庸得像是被刻意捏成这般模样。
陈轩禾将面吞入腹中,无奈皱眉,屋漏偏逢连夜雨,昨日那个实力极强的炼魂修士怎么也来了?
“难为我一大早翻山越岭地从魏南县赶过来,能进去说吗?”算命的开口问道。
陈轩禾看了眼旁边的梨花娘娘,回道:“栅门是横木拦着的,你挑开就是了。”
“那失礼了。”
那算命先生摇头晃脑地踱步进来,像是逛自家后院般随意。
他弯腰拈了拈院角一簇野兰的叶子,嘴里啧啧有声:“这土养得不错,灵气也足,是个会伺候花草的···难怪,难怪。”
话尾拖着意味深长的余韵,他也不等主人相邀,袖子一拂,直接挨着陈轩禾坐到了台阶上,动作自然得仿佛是多年故交。
“先生是有什么事吗?”陈轩禾问道。
“有点小事,昨天在飞升台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算命的目光一转,落在陈轩禾眉心,忽地摇头一叹,“怎么被劫生教的人给盯上了?”
“说来也是,这么完美的魂魄,被盯上也不奇怪。”算命先生自问自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没事,你吃你的,你吃你吃!”他抬了抬手,示意陈轩禾继续嗦面。
呲溜···
算命先生候在一旁,等陈轩禾将面汤喝光,他从怀中取出折了好几叠的黄表纸。
“我想预定你的魂魄,你开个价,或者以事代偿也行,你要觉得可以,咱立个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