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火不带咒文，不循识轨，不食魂链，却在点燃的瞬间，引得整座镜界都剧烈颤抖。

　　那是一种——

　　无命之火。

　　我见过这种火的描述。

　　在《魂残古编》最后一页，有一行被烧穿的批注：

　　【若有魂，自命为“书外之笔”，则可引无命之火，其火不书、不灭、不归、不记——一旦点燃，印书将现最末页。】

　　而她现在，正将那团火，缓缓抬起。

　　拾门人身形狂震，怒吼如雷：“你若点燃那火，你将不再受魂书庇护！你将不被记忆！你会化为魂界之外的异物！你——会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九九看着他，平静回答：

　　“那很好。”

　　“因为我从未想过，被谁记得。”

　　“我只想，为那些没被写下的人，落一笔。”

　　她将那团无命之火，缓缓按向自己胸口处的识海。

　　那是她的“印核”。

　　咒火沿着她的脊骨蔓延，一寸寸延伸至她身后十三道咒纹，每一道都仿佛在颤抖，像是准备被彻底引燃——

　　而她的指尖，已触碰那一页——

　　印书的最末页。

　　那页，书中从未有人翻到。

　　甚至连魂书自己，都不曾承认它存在。

　　一旦写下，它就再无回头。

　　我心头大震，喉中发涩，终于喊出声：“九九，住手！”

　　可她回头，冲我微微一笑。

　　不是诀别。

　　而是——安慰。

　　她说：“赵磊，你已经把我带出来了。”

　　“现在，我要回去。”

　　“把我自己——写完。”

　　她按下指尖，火焰瞬间沸腾！

　　印书最末页，燃起！

　　整个镜界一震，残渊震裂，魂塔崩塌，咒魂回涌！

　　火，从未名之骨到残忆之海，从魂塔之顶到镜界之底，像千年未落的火雨倾泻而下，把所有未写完、未被记住、未曾留下的人名，统统点燃。

　　拾门人痛吼，身影在咒火中扭曲崩散，咆哮声中只剩最后一句低语：

　　“你……撕毁了整本魂书……”

　　火，是从她的印核烧起来的。

　　不是一缕一缕，而是一整片、一整层，一整卷咒页未曾落笔的名字，齐齐在她识海之中沸腾。那些火，不灼人，却吞识，烧的不是骨肉，而是整个魂界长久以来所书写的“确定命轨”。

　　而这次，它们终于燃到了尽头。

　　她按下那一笔，镜界整个崩塌，不是一阵塌方那样的崩，是一卷魂书从中间被撕开，连纸带魂、带咒、带梦，一起往四方裂开，那种动静，就像你听见天地自身在呻吟。

　　我站在阵外，未名之骨疯狂颤鸣，整条臂骨透着无法控制的热度，像是我体内也有东西在被书写，但这一次，它不受任何咒术控制，它只受她——九九——那笔的指引。

　　魂塔倾覆，残渊闭合，所有在十三印下残存的命线齐齐被“点灭”，不是消失，而是被还回了最初那页——那一页空白。

　　就在九九点燃识火的那一瞬，所有的咒纹都不再具名，所有被记录、被封印、被记下的灵识，都开始自行瓦解。

　　拾门人在咒火中挣扎，不是逃，而是像一个被强行撕开结尾的执笔者，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一章在火中化为灰烬。他咆哮着，魂火在脸上、手上、身上劈裂出一道道灰烬裂纹，像是他的命书在他体内一笔笔反写。

　　“你不该——留下空页！！”他发出最后一吼，整个人如一张未干的咒符，被风火席卷，化为飘灰。

　　没有一声巨响。

　　只有一片灰烬如雪落地，什么也没留下。

　　而在那之后，整个镜界开始下沉，像是这处“咒构幻域”再也支撑不住这一页从未完成的书写。

　　断忆回炉阵，在九九点燃那道“无命之火”后，也自行熄灭。

　　瑶音站在我身后，一步也没动。

　　牧瑶跪在原地，气息已然薄如纸，胸口那三咒重叠的魂印此刻竟微微裂开，像是她献出的那一页已然无法归档，只能沉入无名之渊。

　　而九九，却未倒。

　　她仍站在那片火光中，咒火渐退，灰雾弥漫，但她身形依旧清晰。只是……当所有火焰熄灭之后，那一页“最末页”终于显现。

　　那是魂书真正的最后一页。

　　是曾被玖昀称为“无法落笔”的那一页。

　　如今，被她点燃。

　　我睁大眼睛，看着那一页缓缓浮现，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可就在那页彻底展开之时，我看见了——

　　它是空的。

　　什么也没有。

　　没有“九九”，没有“火痕”，没有十三印，也没有魂命之痕。

　　只有在页心深处，一道极淡极细、仿佛被风吹过水面般轻微的笔痕，写下了一个——

　　“？”

　　那一瞬，我整个识海都震了。

　　不，是整个“魂书”的意识，都在那一笔下短暂凝滞。

　　这是她写下的最后一笔？

　　不是名字，不是命咒，不是归火，而是一个——问号。

　　一个代表“未定命轨”“未完之名”“不可书写”的符号。

　　“她……”牧瑶喃喃，“她写下了未知……”

　　“她把烬名熄了。”瑶音目光惊骇，嘴角甚至浮现一丝无法掩饰的战栗。

　　因为她明白得太清楚。

　　这一笔，意味着：

　　——命书的结尾，不再是死亡。

　　——十三印的终点，不再是献祭。

　　——所有被记录之人，不再必须被写定。

　　她撕开了那个必然的“句号”，用自己最残缺的魂火，留下一道……问号。

　　我看着那一页，它缓缓升起，像一枚未封的魂函，在魂界与现实之间漂浮，未曾落地。

　　而这时，咒火尽灭。

　　风声忽起。

　　风是从天顶裂开的咒幕中落下的，像是谁从书外吹了一口气，把整座镜界最后一丝旧火都吹灭了。

　　一道熟悉的幻影，在魂页之巅缓缓浮现。

　　她披着咒袍，发鬓零落，笔骨半折，眼中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

　　是玖昀。

　　不是残识，不是咒幻，不是构像。

　　是她魂书最初的“意”。

　　她缓缓朝九九走来，步伐沉静，每走一步，身上便有一道咒纹燃尽，直到走到九九面前时，她已是一具透明如镜的幻火之身。

　　“你把它写完了。”玖昀的声音极轻，“我从未敢落笔。”

　　九九没有回答，只是将掌心剩下的最后一缕无命之火，轻轻递给她。

　　玖昀接过它，笑了一下。

　　那一笑，很像她从前带着九九练习写字时的模样，带着一种不属于魂界的——温柔。

　　她抬起手，望向魂界已然崩毁的天顶。

　　她最后一句话，落入我们所有人识海深处：

　　“愿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