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楼发生了命案。
死者是个西疆女子,被发现时赤身裸体倒在浴池里,脖子上深深的掐痕昭示她的死因。
而她所在的房间,昨晚住的是镇南将军周子松。
周子松被传唤至衙门认尸,他矢口否认自己认识该女子,然而常乐楼伙计都说看见该女子进了周将军的屋里片刻后将军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最严重的是,另一个舞女坚称周子松对死者动过手。
最终,官府不得不暂时关押周子松,待水落石出后给世人一个交代。此事甚至惊动了皇帝。
说来也奇怪。都城这么大,年年月月都有命案,或烧杀淫掠或强取豪夺,为官者仗势欺人,贫贱者走投无路,这些事都没有被皇帝知道,偏偏周子松的事没瞒住皇帝。
周子鹤走进大牢,看见兄弟素衣素服坐在草席上闭目养神,心中泛起阵阵酸楚。唯一可以安慰他的是,上头的人还算给他面子,饮食上没有亏待周子松,特意挑了向阳暖和的牢房给他住,还偷偷送了碳火进去。
等狱卒离开,兄弟二人隔着牢门说话。
周子鹤问他,那个舞女究竟是不是他杀的。
“若是,兄长该如何?”周子松语气平静,目光炯炯,不似赌气更似试探。
周子鹤叹了口气,答道:
“为兄会保你平安。”
周子松皱眉,眼神严肃,
“难道我杀了人你也要保我?”
“难道你会杀手无寸铁的无辜女子?”周子鹤反问,“拿这话试探我做什么?”
二人似乎都有点赌气,最终是周子鹤先心软败下阵来,侧脸躲过周子松炯炯目光。周子松随即神色失望起来,看周子鹤就像看陌生人,
“兄长,我回来这么久,终于认清一件事——你变了。”
他看向周子鹤的目光既愤怒又悲伤,这种审视的目光足以伤害任何人的自尊心。他继续道:
“你以前最厌恶官场中的虚与委蛇、利益勾结,但你现在乐于参加一场又一场诗会酒席,与那些社稷蛀虫称兄道弟。你以前最厌恶女色酒气、歌舞笙箫,但你现在会左拥右抱那些胭脂俗粉。你以前最厌恶官官相护、徇私枉法,但你现在说无论我杀没杀人都会保我。你告诉我,当初你立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如今你在做什么?”
他的话字字珠玑,似乎压弯了周子鹤的脊背。
周子鹤缓缓坐下,与他目光齐平,
“与我同期的孙明麓,因为看不惯六部委罪于人避重就轻的办事风格,一日连上三封参本,最后他的尸体被人从粪坑里打捞出来;和我们做过邻居的常家,他们的大儿子被卷入舞弊案被判终身不仕,舞弊案的元凶却外放五品闲职;阿娘的闺中好友崇大娘,她天天被丈夫打得鼻青脸肿,被逼无奈去报官,先挨五十板才能陈情述罪,判决还没下来她先丧了命……那时候我还在坚持为人正义、为官清廉,以清流自居自傲,但是那时候的我为百姓做了什么呢?他们拦住我的马车,求我帮帮他们,可是我走进官府衙门,所有人都对我闭门谢客,我走投无路,唯有拎一挂纸去灵堂悼念。灵堂里不差我这一挂黄纸,也不差我的哭声——这个世上不差我这么个没用的清官。”
周子鹤越说越激动,手指天道:
“今天的我,可以保你,也可以保天下万民,任何一个无辜的找到我,我都能为他力排万难——我周子鹤可以下地狱,但我救过的人不会下地狱!”
兄弟二人怒目而视,都不认可对方的为人处世之道,最终只有不欢而散。
离开前,周子鹤还是嘱咐狱卒照顾好周子松。
他走出牢房,看到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杨同喜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他,不用多说一句话就了解了他的悲伤。
马车缓缓行驶,她缓缓开口:
“裴季通没这个胆子陷害他,矢口咬定是子松杀人的那个舞女背后还有其他人。现在的问题是,子松这样天真单纯的人,谁会设计陷害他,为什么陷害他?”
“怕是为了对付我。”周子鹤揉了揉眉心,语气苦恼。
“恐怕不是啊,”杨同喜同样头疼,“要是拿这种事对付你,他们干的肮脏事更多,难道不怕你报复?要我说,我们从一开始就有哪里想错了……”
陷害周子松入狱,必然不可能靠这件事取他性命,也不可能靠这件事扳倒周子鹤,顶多给他们使点绊子,光是使绊子对谁有好处呢?
既然一时间想不通,杨同喜干脆不想,说起另一件事:
“萧蓉与宫外有什么联系没有?”
“怎么这么问?”周子鹤疑惑。
杨同喜想了想还是全盘托出:
“同谒能在宫里刺杀我爹,得益于萧蓉暗中帮助,我想知道她是怎么和宫外勾结的。”
周子鹤心中大为震撼,表面还是镇定的。他沉思许久,开口道:
“废湘王靠汪氏徽商东山再起,贵妃说不定也是通过这条线和他们搭上关系。只是汪氏被铲除,我们现在很难再找到证据。”
“再难也得找,有了证据才算捏住萧蓉的七寸。”
…………
皇宫内,萧蓉还不知道危机即将来临,她舒服地享受着万钰的捏腿捶背,随意伸个懒腰都风情万种。
昨晚皇帝留宿她宫里,她借机大倒苦水,想要把雅利质子的事推掉,皇帝虽然没答应她,却也承诺质子发生任何意外都不怪罪她。一大早何友全又奉命送来一对金镶玉宝石耳环,比猫眼还大的绿宝石深得人心。
万钰看着萧蓉耳朵上挂着的明晃晃的耳环很是无语,这个贵妃总是这般不聪明:皇帝不想和公主闹太僵,就把质子这个烫手山芋丢给贵妃,要是质子正如文枝所说重病在床,将来孩子死了公主第一个记恨的就是贵妃——难道一对宝石耳环就能抵挡公主的报复了?
但她没好心到提醒萧蓉这些事。
此外,她还有一个发现。
萧沁比萧蓉跋扈奢靡百倍,在东宫却没有出大错,事事有那个赫弥叶兜底,萧蓉在宫里却被皇帝屡次算计,身边的人除了起哄谄媚什么也不会,同样是和亲公主,二人的差别怎么这么大?想来赫弥王后故意将不聪明的人安排在萧蓉身边,以防她在陈国混得太好,脱离维疆的控制。
维疆长期控制萧蓉,必然暗中策划着什么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