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永霖一路风餐露宿、昼夜奔驰，还要注意躲过敌军眼线，绕了不少路，终于在第四天赶到徽州。

　　徽州城外有重兵把守，进出百姓无一例外都会被拦下来检查，但凡有丝毫不对劲都会被带走。杨永霖身上有证明身份的玉牌、印了官印的飞钱、象征东宫地位的玉扳手，衬衣里还有皇帝亲笔手谕，任何一样被查出来都不得了。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看到路边一个老叟在给毛驴喂草，别看毛驴干干瘦瘦，吃了一大筐干草不够还喝了两勺水。老叟牵着肚子圆滚滚的毛驴进城，城门口的人轻易地放他们进去了。杨永霖灵光一闪，目光落到自己的马身上。

　　过了一会儿，伪装成平民的杨永霖混进进城的队伍。被他牢牢牵着的马儿很乖，也很有灵性，静静地贴着他和他一起慢慢往前挪，只是偶尔会烦躁地甩头或喘粗气。

　　城防军拦住他，在他身上一通摸，除了一袋钱什么也没摸到。问他做什么的，他顺势把钱袋塞进士兵衣服里，讨好道：

　　“军爷，我就是个替人养马的，这匹马生了病，我要进城找人给它看看，要是养死了我可赔不起。”

　　士兵掂了掂钱袋，很是满意。再查看马儿，确实精神不佳，呼吸粗热。

　　“行，进去吧。”

　　于是杨永霖顺利进了城。

　　他找了个不起眼的小巷租了个宅子，然后把门关上开始一通忙碌。没有人看到他在干什么，最终他带着一身鲜血跳进宅子的大水缸里。

　　等他把自己收拾干净，再次走出去，又伪装成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此刻还不到傍晚，走在徽州府街上，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劲，巡逻的士兵甚至比路上的行人还多。大家的行色无不匆忙，好似背后有洪水猛兽在虎视眈眈。

　　“劳驾，请问汪宅怎么走？”杨永霖拉住一个看起来还算镇定的人。

　　那人本来还平淡的表情突然恐惧起来，满口“不知道不知道”，落荒而逃。

　　一连问了几个人，他们都是大致的反应，看来汪家就是徽州府的洪水猛兽之一。

　　杨永霖反常的举动很快引起巡逻军的注意，一个头领带着几个兵将他围住，用剑柄抵住他的胸口，趾高气昂道：

　　“干什么的，为什么要在街上拉扯别人？”

　　杨永霖默默退后半步，躲过剑柄，回答道：

　　“小民不是有意拉扯他们，只是想问路。”

　　“问路？”头领目光警惕，“你不是徽州人？”

　　杨永霖心里意识到不妙，好在脑子转得很快，

　　“小民是山村里的来的，想要进城买些书，但是城门突然关了，我出不去，只能暂时留下，想找份工糊口。”

　　“哦……”头领勉强相信他，“你要去哪儿？”

　　“汪宅。”

　　一瞬间，所有士兵都紧张起来，纷纷把手按在刀柄上。

　　杨永霖假装惶恐不安，立马哆哆嗦嗦跪下来，

　　“大人恕罪，小民不知到其中忌讳。小民、小民只听说汪氏徽商家大业大，底下劳工上万，想着能去那里谋份差事。”

　　“谋差事就去别处，再让我看到你鬼鬼祟祟打听汪家，我打断你的腿。”领头恶狠狠地把他从地上揪起来，骂了两句就扔到路边，继续巡视别处。

　　杨永霖等他们走远了才爬起来，“灰头土脸”地逃进巷子里。

　　就在他准备自己找路去汪宅时，某户人家的后门打开了，开门的人没有露脸，躲在门后轻轻说，

　　“你先进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门后伸出一只女人的手臂，将他拉进门。

　　就在他做出紧绷的姿势，警惕地防御突发事件时，定睛一看眼前的人却很眼熟。虽然可以肯定没见过她，但是真的很眼熟。

　　“臣女万钰拜见太孙殿下。”

　　一个农家女打扮的女子向杨永霖盈盈一拜，然后指引他进庭院里说话。

　　“万钰？”杨永霖还是没有放松警惕，“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殿下放心，我不是探子，我真的是万甫的女儿万钰。您没见过我，但一定见过我姐姐，我与她长得还是很像的。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去庭院里说。”

　　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杨永霖暂且跟她走，但背在身后的手默默将匕首拔出来。

　　要说万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得从那天万家解围说起——

　　万钰第一时间去打听万甫的消息，虽然没见到他，但是宫里一个与万夫人有过交情的女官告诉她，万甫暂时安好，和其他人一起被拘在宫书房。只是这个女官告诉她另一个不好的消息，就是这次叛军的起源地是徽州，也就是他们的老家、万甫弟弟万存所在之地。

　　徽州商贾云集，盛行经商，万家虽然是门第阀阅的世家大族，但久而久之也有不少旁支子孙弃官从商。他们为官者权威、为商者富贵，相互支持、相辅相成，逐渐强大起来，一度压过嫡系的风头。万甫的父亲早早看透这一切，给两个儿子安排下人生——长子为官、次子经商，绝不能让嫡系被人打压。

　　万存就这样放弃科考，跟着族兄学习商贾之术，渐渐的独当一面，开创了自己的产业。他虽然心有不甘，却十分尊重万老爷子的安排，也确实因为他的牺牲，万家嫡系到了他们这一代才振作起来。万甫对弟弟心怀愧疚，于是明里暗里很帮衬他，随着万尚书名声大噪，万存的生意也沾光，曾有“流金溢屋”的赞叹。

　　久而久之，万家旁支虽然是对他们心服口服了，但徽州其他老牌商人就不乐意了。同样是做买卖，凭什么他们官商相护水涨船高，自己要苦巴巴地受人欺压？于是当地老牌徽商专门联合起来对付万存。

　　平日里这些商战纠纷对于万家而言不算什么，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徽州被叛军占领，投靠叛军的就能翻身，向着朝廷的就是找死。万存曾经的护身符，成了他现在的催命符。说不定此刻叛军已经把万存抓起来，要么杀鸡儆猴，要么用他逼迫万家叛变。

　　万钰得知此事后心如刀割，魂不守舍地跑回家中，找万夫人商议此事。

　　万夫人大哭一场，派人四处去找关系给老家送信，可是现在城防军那里看得紧，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更谈何送信打听？

　　一筹莫展之际，底下仆妇提出建议，不如去那些闲汉脚夫里看看，说不定有门道可以递信出去。

　　仆妇所说闲汉脚夫就是平日帮人跑跑腿、买买东西的伙计，别看他们干的事不起眼，他们自己行里也有不少渠道，一些不太见得人的事也接，就看能不能找对人。

　　幸运的是真让他们找到一个，此人专门帮城防军买东西，大街小巷的吃食、各家各户的玩意儿都定期送一次。即便如今全城戒严，但城防军的人还是有嘴馋的，少不得给他们开后门。那个小后门很偏，巡逻的人也顾不到，只安排两个士兵守在那里望风。

　　可是万夫人开出千金高价，那人只答应把他们的人送出去，死活不肯自己出城。

　　“夫人饶了小的吧，这钱有命挣也得有命花，不说徽州多乱，要是被发现我跑出去，随便哪个关卡的老爷把我抓住了，我就完了。”

　　万夫人环顾一圈，家里仆人也瑟瑟发抖地埋着头。

　　她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却又忍不住问：

　　“你们有人愿意走这一趟吗？”

　　回答她的是无尽的沉默。

　　就在大家都陷入僵局时，万钰突然站了出来，声音颤抖地说：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