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和郭嘉说话时候，队伍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吕布眉头一皱，策马前去查看。

　　只见一名乡勇正用皮鞭抽打一个倒地的黄巾降卒，那降卒瘦骨嶙峋，背上已经皮开肉绽。

　　“住手！”吕布喝道。

　　那乡勇见是吕布，连忙收起鞭子行礼：“将军，这厮装死不肯走，耽误了整个队伍。”

　　瞅瞅，人啊，只要拿起了鞭子，就会成为“恶人”。

　　这些乡勇，此刻一个个瞪着眼睛，都生怕自己的权力给错失了。

　　吕布下马，走到那降卒身边蹲下。

　　降卒约莫四十岁年纪，面黄肌瘦，嘴唇干裂出血，眼神涣散。

　　见吕布靠近，他本能地蜷缩起来，如同惊弓之鸟。

　　“给他水。”吕布命令道。

　　许褚解下腰间水囊递过去。

　　那降卒起初不敢接，直到吕布亲自将水囊送到他嘴边，才颤抖着双手捧住，贪婪地大口吞咽。

　　“你叫什么名字？”吕布问。

　　“小、小人李二狗，原是陈留佃农...”降卒声音嘶哑，“将军饶命，小人加入黄巾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吕布站起身，环视周围其他降卒。三千双眼睛都望着他，眼神中混杂着恐惧、仇恨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传令下去，每日多给一顿稀粥，伤病者可骑备用马匹。”吕布对许褚道。

　　许褚闻言当即点头要去，吕布却看见了乡勇们的眼神之中，透入出了一些不满的意味。

　　倒是也可以理解。

　　毕竟口粮都是城里带出来的，三千人，便是一天吃一顿，那也心疼啊！

　　通常来说，吕布是不想管这些事情的。

　　但在许褚和郭嘉面前，还得管上一管。

　　便听吕布又看向郭嘉道：“奉孝，你去统计一下这几日消耗了多少粮食，待到了颍川，皆要还给乡亲们！”

　　！！

　　郭嘉闻言，顿时极为吃惊！

　　这年头，只听说过征粮的，却没听说过还粮草的！

　　尤其是这几年天下大乱，收成实在不能说好，吕布还能如此，确实难能可贵。

　　论迹不论心。

　　甭管吕布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事情都是实实在在做了。

　　郭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也认真点头道：“温侯安心就是，此事吾定然操办妥当。”

　　...

　　队伍继续前行。

　　黄昏时分，他们在一条小溪旁扎营。

　　乡勇们持刀警戒，将降卒们围在中间看管。

　　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飘散着粟米粥的香气。

　　吕布坐在一块大石上擦拭方天画戟，赤兔马在一旁安静地吃草。

　　许褚大步走来，抱拳道：“有个乡勇，叫陈大眼的，求见温侯。”

　　“让他过来。”吕布头也不抬地说。

　　却说这陈大眼，是这一千乡勇中一些人的首领，原是颍川豪强家的护院教头，生得五大三粗，左眼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故得此名。

　　他走到吕布面前，单膝跪地：“将军，小的有事禀报。”

　　“说。”吕布声音冷冽。

　　“这些黄巾贼狡猾得很，今日有人暗中传递消息，似是要在夜间暴动。”陈大眼压低声音，“小的建议，不如先杀一批以儆效尤。”

　　这话稍微是有些扯淡了。

　　有吕布压阵，这一路上的黄巾贼，还算老实！

　　于是吕布停下擦拭画戟的动作，抬眼看向陈大眼：“你确定？”

　　“千真万确！这些贼人死性不改，留着也是祸害。”陈大眼咬牙切齿，“去年黄巾贼洗劫我们村时，杀了我全家老小...”

　　原来如此！

　　是有家仇所在。

　　吕布顿时明白了过来，心头一叹，倒是还真有些感触。

　　前头就说过，吕布并非名门出身，自己这飞将之路，真是自己一点点给打出来的。

　　幼年时侯，也是见过那些“世家名门”之中人，见过的一些个惨剧的。

　　吕布沉默片刻，突然翻身下马。

　　许褚紧张地向前一步，却被他抬手制止。他解下自己的披风，将方天画戟插在地上，空着手走向陈大眼。

　　“你干什么？”陈大眼警惕地后退半步，手中的砍刀横在胸前。

　　吕布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这位天下闻名的战神竟缓缓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我出生在五原郡，”吕布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九岁那年，大旱，地里颗粒无收。我记得饿得啃树皮的日子，记得有些吃土的日子。”

　　一开口，吕布就立刻吸引了许褚和郭嘉的目光。

　　一瞬间，就陷入到了他的故事里头。

　　“他们和你我一样，都是被逼上绝路的农民。”吕布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饿能让人做出疯狂的事，就像...“他顿了顿，“就像仇恨一样。”

　　吕布自然不是什么农民。

　　他说这话，完全是想要融入一下而已。

　　不过人不知道吕布到底是什么出身啊，还真信以为真了。

　　“你胡说！”陈大眼突然暴怒，“他们是畜生！是恶魔！”

　　吕布猛地抓住陈大眼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他无法挣脱。

　　在陈大眼震惊的目光中，吕布将他的手按在一个黄巾俘虏的胸膛上——那瘦骨嶙峋的胸膛下，心脏正急促地跳动着。

　　“感受到吗？”吕布逼视着陈大眼，“和你一样的心跳！他们中或许有人参与了那场暴行，但大多数人只是被裹挟的可怜人。”

　　陈大眼的手颤抖着，他想抽回手，却被吕布牢牢按住。

　　那个黄巾俘虏吓得闭紧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真正的敌人不是他们，”吕布松开手，指向远方，“而是不顾百姓死活的诸侯！是那些个反贼！若天下太平，安得能有此事！”

　　此话一出，一直在边上听着的许褚顿时若有所思。

　　至于郭嘉…

　　则更是表情有些尴尬了。

　　说反贼...不就是曹操之类的诸侯吗？

　　确实...从吕布的角度来看，确实是反贼啊！

　　郭嘉看着看着吕布认真的脸...却一时之间，还真有些陷进去了吕布的思绪了。

　　而那头吕布还在说话，却道：“黄巾军虽号称百万，实则多为裹挟之民。如今张角兄弟已死，余部四散，留下来的，你叫他们该如何自处？”

　　话终于说完，那陈大眼也终于不再说什么复仇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