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永生集团最核心的主控室按下发送键。
病毒吞噬监控数据的刹那,亿万块城市屏幕陡然倒映出老人被撕裂的凄惨画面。
月霓在我身边怒吼:“警报已触发百分之九十!十秒内清道夫就会冲进来!”
我笑着接住砸向我后脑的金属管:“现在,让他们看看这数据风暴。”
永生董事局总裁那张惊愕扭曲的黄金面具在全城楼宇间膨胀、碎裂。
当他的虚拟巨爪撕破夜空向我抓来——
怀表里母亲的投影浮空展开双臂:“孩子,我替你挡这一程。”
整座城市在凝滞片刻后爆发出震彻星海的呐喊:“夜之城永不遗忘!”
冰冷的金属气息裹着永不停止的嗡鸣,钻进我的鼻腔。我站在永生集团数据神殿最核心的主控室里,指尖悬在虚拟光键上方,凝聚的汗水几乎要滴落。
光流在指尖下无声奔腾,冰冷坚硬的数据壁垒在熵减视界深处寸寸瓦解。没有硝烟,却比任何血肉战场更窒息。我甚至能看到无形的数据链条在这庞大网络里绝望嘶鸣——最后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火墙,终于在我眼前彻底剥落、溶解,露出后面疯狂闪烁、肮脏跳动的原始信息流。就像剥开了一颗毒瘤的心脏。
“成了。”
只有两个字,在我喉间滚落,轻得如同叹息。但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悬空的手指,猛地按了下去——无声的指令像坠入平静湖面的巨石,轰然爆发。
视野所及之处,整座夜之城——亿万块无处不在的巨幅光屏广告牌,骤然扭曲、闪烁,随即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极致的静默只持续了一瞬。紧接着,刺眼、饱含愤怒的血红底色在每块屏幕上汹涌炸开,撕裂了夜的虚伪华裳。
然后是画面,冰冷、清晰到残忍。被改造得丑陋不堪的清道夫们,用散发着寒光的锋利螯肢,面无表情地将年迈的躯体拖拽、撕裂;浑浊的泪水和无声的悲鸣交织。永生集团精心掩埋的黑暗,被粗暴地捅开,赤裸地展示在城市冰冷的灯光下——那些挣扎着的、属于“原料区”的血腥实录。
城市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凝滞。随即是惊雷滚过头顶——惊恐的尖叫和愤怒的咒骂从各个阴暗角落、冰冷窗棂后骤然爆发,如同压抑千年的地火喷薄而出!
“警报,凌羽!警告!”月霓的声音几乎是嘶吼着撞入耳膜,带着电线上那种金属摩擦般尖利的颤音。她身影与我并肩而立,银白的发丝因剧烈操作在静电里翻飞。“警报指数突破百分之九十!九层安全闸门正全速闭锁!清道夫增援…最多十秒!十秒后这里将被撕碎!”
“咔!”
她的咆哮被一声沉闷的金属交击声粗暴斩断。我甚至没回头。左手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微妙弧线,看似随意的后甩,如同拂开一缕恼人的尘埃。
那根破开空气、带着呼啸风声狠狠砸向我后脑的重型合金管道,就被我轻描淡写地捏在了五指之中。巨大的动能撞在掌心瞬间消弭,管道尾部剧烈嗡鸣,震得我指尖微微发麻。我甚至能感觉到管道上残留的偷袭者掌心油腻的冷汗。
在无数虚拟监视镜头的冰冷注视下,在永生集团整个上层网络暴怒的咆哮声中,在整座城市千万道震惊目光的笼罩下,我对着那根被我钳死在半空的沉重凶器,甚至微微歪了一下头,嘴角扯开一个毫不掩饰嘲讽的弧度。
“别急。”我的声音穿透了四周凝固的恐惧与混乱,清晰得如同金石敲击,“真正的谢幕,还没开始。”我眼神平静,目光穿透空气里凝结的紧张,“好戏,刚刚启幕。”
捏着合金管的左手猛地向前一送。
“嗡——轰!”
比我的动作更快!控制室内,那些悬浮操作的投影光屏、闪烁指令的虚拟界面、稳定运行的数据流模型…所有的一切,由纯净光流构成的数字象征物,猛地一震。
仿佛我推开的不是一根实体的管道,而是一把斩开信息虚空的绝世神兵!
时间骤然拉长了数万倍。
永恒般漫长的瞬间。核心服务器阵列轰然爆裂出刺目欲盲的金色强光,光焰如有实质,澎湃奔腾,带着超越物理法则的毁灭性能量,冲垮了金属墙壁的束缚,沿着无数光缆通道,顺着无处不在的数据支流,以超越肉眼捕捉的速度,咆哮着冲向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整座夜之城被点燃了。
并非物理的火焰。所有刚才还在播放罪证的那些巨幕光屏,瞬间被璀璨如日冕的金色光华吞没!这股纯粹由毁灭意志构成、流淌着冰冷算法的光辉洪流席卷了每一寸被屏幕覆盖的空间。光芒在冰冷建筑、金属街道、人类苍白面孔上奔流不息、燃烧震荡、扭曲变形,如同一场失控的恒星洗礼!
城市在金色风暴中颤抖。建筑的钢筋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悲鸣。空气被灼烧得滚烫扭曲,漂浮的尘埃在强光中化作炽白的光点,一闪即逝。这不是光,这是数据暴动的实体呈现,是亿万逻辑规则被生生点燃后形成的焚灭风暴!
“他在干什么?!数据通道彻底失控!完全无法追踪!”我身后,闪光眼那电子合成音般的嘶喊几乎要戳穿耳膜,带着失控的电流杂音,“核心熔毁了!病毒在反噬能源!该死的,这疯子是要把整座城连带我们一起烧成灰烬!”
“烧不穿。”身旁,月霓的声音穿透光芒的爆鸣传来。她双眸已被屏幕散发的炙烈金光彻底点燃,眼神却像在燃烧的冰川深处淬炼过的寒铁利刃,冰冷、锐利、斩钉截铁。“所有冗余防护阵列被定向撕裂后,他的目标就是核心!他在制造‘黑洞’,在吞噬永生集团自身的数据根基!”
“那他妈到底想用什么来收尾?等这金色怪物把这栋楼,不,把半个城都蒸发掉吗?!”闪光眼的义眼几乎要瞪爆血丝,声音尖锐如哨。
他的质疑像是信号。中央光幕上奔腾不息的日冕金光骤然被一股更沉重、更巨大的暗影所挤压。那暗影由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数据流汇聚而成,仿佛一座山岳在缓缓倾倒。随即,一张由纯黑数据流构成的、覆盖了苍穹般广阔的巨大面具从中凝聚成形。
线条冰冷,毫无人类情感,只有威严的轮廓和象征地位的黄金纹路——那是永生集团董事局总裁,在夜之城至高权力的象征!
它俯瞰着脚下在数据风暴中呻吟的城市,巨口开合,没有声音,但整个空间都在那无声的意志下剧烈抖动:
[亵渎者——清除!]
巨大的虚拟信息之爪撕裂了那层构成面具的光影,无声咆哮着从高空猛然抓下。那是由密集数据链条构成的遮天巨物,带着锁死一切、碾碎灵魂的重压,径直压向这小小的控制室,压向孤立核心处的我!所过之处,金色的光流被粗暴撕裂、碾碎,仿佛苍穹即将倾塌。
窒息的绝望瞬间扼住了控制室每一个角落。空气凝滞如铅。
就在那股数据具现化的巨爪离我头顶不过数尺的刹那——
一道极其柔和、与周围狂暴毁灭气息格格不入的乳白色光华,从我怀中骤然流淌而出。那光芒宁静、温暖,像深冬壁炉里跳动的一簇小小的火苗。
光芒向上蔓延,勾勒出一个纤细、朦胧却坚定的身影。她的轮廓像极了记忆中那张无数次在数据废墟里徘徊的母亲的脸庞。她挡在我和那灭顶之爪之间,纤细的手臂向上张开,似乎要拥抱那片冰冷的毁灭。她的身躯在那如山的黑色巨爪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没有磅礴的力量碰撞。那数据凝聚的、足以撕裂天空的巨爪,在触碰到她虚幻手臂的瞬间,竟如同撞上一面叹息之墙!
时间,在那一刻,被某种无法言喻的伟力,硬生生按下了暂停键。
巨爪凝固。风暴凝固。奔腾的光焰凝固。闪光眼惊恐大张的嘴巴凝固。月霓死死撑在控制台上的手指凝固。城市里仰望苍穹被恐惧攫住面孔的人们凝固。那黄金面具上冰冷的线条也凝固。
死一般的寂静。
如同整个世界都停止了呼吸,在等待一个终极的回答。
这寂静只持续了心脏漏跳的一拍。紧接着,那凝固的、由纯粹信息和冰冷逻辑构筑的黑色巨爪上,以挡住它的那只渺小白光手掌接触点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扩大!
无声的炸裂如同在灵魂深处响起。
那代表永生集团终极威严的数据爪印,如同被打碎的琉璃穹顶,骤然爆散成无数细小、飞速旋转的数据碎屑和暗淡熄灭的光点!像是亿万只绝望飞舞的萤火虫。
而那道守护着我的乳白色光影,也在完成这决绝一挡后,微微晃了一晃,如烟似雾般散去,消失在我胸前冰凉的怀表里。只留下一缕暖意,顺着神经末梢微弱地传入我的心脏深处。
时间的枷锁彻底粉碎!凝固的世界骤然恢复了它狂暴的脉搏。
整个夜之城——这条在赛博朋克黑暗里潜行太久的钢铁巨兽——发出了足以撕碎星河的咆哮!这咆哮由千万个喉咙汇聚而成,冲破了金属的冰冷桎梏,碾碎了永夜的无情幕布,在霓虹迷乱的苍穹下震荡回响:
“夜之城——永不遗忘——!!!”
巨大的声浪甚至引发了物理世界的震动。控制室的强化玻璃窗在窗外如狂潮般汹涌的声浪中噼啪炸开蜘蛛网般的裂痕!窗外楼宇间的万千灯火疯狂闪烁跳动,仿佛在应和这地动山摇的呐喊。
我站在碎裂的窗前,震耳欲聋的声浪混合着冰冷的夜风灌入,吹得衣角猎猎作响。熵减视界深处,那覆盖了整个城市的精神洪流清晰可见——不再是分散的恐惧或麻木,而是被点燃的、炽烈的、不屈的意志之焰,正在熊熊燃烧。
身后,永生集团最后的防御节点已经破溃。巨大的中央屏幕上,那张曾经代表至高权力的黄金数据面具剧烈波动起来。它表面闪烁不定的金光开始剥离、黯淡,属于总裁那被神化的冰冷轮廓变得模糊而扭曲。金属的质感融化崩塌,裂痕如黑色荆棘般在面具主体上狰狞蔓延。那张庞大的面孔中竟泄露出一种极度拟人的惊愕,仿佛刚刚从一场自大的幻梦中被一桶冰水浇醒。
“不...不可能...我的...秩序...”
混乱的数据噪音开始从中溢出,再也无法构成清晰的字符。金色的碎片如同哀伤的秋叶从那张不断溃散的数字面孔上纷纷剥落,坠入下方一片漆黑的数据深渊。
“滴!系统核心权限…离线!”月霓面前的几块子屏幕瞬间被刺眼的红色警报覆盖,她飞快敲击的手指也猛地停了下来,“永生主网络主干网彻底瘫痪!”她的声音里没有放松,只有如释重负后的紧绷余颤。
“操…操…操!”闪光眼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那条价值不菲的机械腿上几个关节都发出嘎吱怪响。他用手捂住他那颗红光乱跳的电子义眼,“你他妈的…居然真的炸穿了…永生帝国的铁王座?见鬼了…”
没等他说完。
“哐啷!轰——!”
合金铸就、厚达半米的最后一道安全闸门,再也顶不住持续不断的暴力冲击。扭曲变形的巨大门板被外部狂暴的力量狠狠撕开了一个巨大破洞!边缘的钢筋如同怪兽的断齿。
一个庞大如钢铁攻城锤的魁梧身影直接撞碎了飞溅的断闸残片,硬生生挤了进来。他每一步踏下,合金地面都在呻吟震颤。那是疤狼,整个夜之城最臭名昭著的噩梦执行官。此刻,他那只完好的、布满血丝的人类眼睛死死地锁定我,里面翻滚着熔岩般的杀意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震骇,更深处埋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迷茫。
“……抓住他。”疤狼的声音如同两块被蛮力摩擦的粗糙钢板,每个字都裹着血腥气,“要活的!董事会现在只要活的!”
他身后,成群的清道夫士兵涌动着踏入,机械义肢的寒光和螯肢开合的凶狞咔哒声瞬间填满了破裂的控制室。他们是冰冷的战争机器,只懂得执行最后的命令:碾碎这最后的失控之地。
几乎就在疤狼声音落下的瞬间,我的神经猛然抽紧!一种极其细微但危险的气息穿透了熵减视界那庞大的信息背景噪音——非常微弱,却如同毒蛇的獠牙,毫无征兆地刺向我的脊柱!
在我左臂后方数米处,一个本已“沉默”许久、在监控画面中毫无危险的通风网格口。一缕几乎不可见的微弱红点,骤然在那网格口的阴影深处一闪而逝。
无声无息。没有能量波动。没有气流异常。没有传统武器激发时任何可探测迹象。只有那一点瞬间锁定、冰冷刺骨的杀意!
神经脉冲锁定弹!一种被夜之城黑市严格禁售、专门瘫痪高阶神经植入体的无声处决武器!它完全绕过了我此刻大部分精力被疤狼和清道夫吸引所构筑的感知屏障,毒刺般射向我毫无防备的脊椎!
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
电光石火之间——铛!
一道银白色的影子,像撕裂黑暗的月光之剑,猛地从我身侧凌空切入!
是月霓!她在那红点闪现的千分之一秒前就动了。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以超越生理极限的姿态飞身扑来,义体性能在瞬间被她催逼到超载的极致!甚至带起了尖锐的空气嘶鸣!
她手中那把闪烁着冰冷数据流光的切割匕首,精准无比地横在了那道无形的神经脉冲锁定轨道上!
剧烈的、高频的震荡波如同实体般撞击在匕首的刀刃上!
嗡!!!
匕首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震颤,月霓紧握匕首的整条银色手臂瞬间爬满了高压电流过载般的蓝白电弧!那些电弧沿着她的金属臂疯狂流窜、跳跃,发出密集刺耳的爆裂声,皮肤瞬间焦黑翻卷,灼烧的蛋白质焦糊味刺鼻。
强烈的冲击让她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撞,重重撞在我的怀里。
“呃…!”她发出一声短促痛哼,咬紧牙关,鲜血顺着唇角滑下。
几乎是同时,我们头顶的照明系统发出几声绝望的呜咽,啪地一声,熄灭了!只有应急血红的警报灯,像垂死巨兽的瞳孔,在黑暗里骤然睁开。
控制室彻底陷入混沌。红光、烟雾、弥漫的尘埃、金属碎片溅落声、清道夫们引擎的怒吼、疤狼咆哮的命令。月霓在我怀中急促的喘息。整座城市依旧在震荡,远方永不遗忘的呐喊隐隐透过破碎的墙壁传来。
冰冷的红光勾勒出怀中人苍白的脸。月霓靠在我肩头,努力想压住剧烈咳嗽,却咳出更多血沫。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尽管剧痛,她的银色眼眸深处那被点燃的光芒却仿佛更亮更灼烫了。
“……我说过……”她声音嘶哑断续,沾血的手用力攥紧了我的衣襟,“……绝不会让你在夜之城成为他们的下一个数据标本!”
控制室深处,角落的阴影里。慈心-A那个医疗机器人助手不知何时悄然滑行到墙边一根被冲击震落的电源总闸附近。它的机械手臂似乎是无意识地掠过——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一声“嗒”响。
整个控制室最后几盏疯狂闪烁的红灯,瞬间彻底熄灭。
无边黑暗,裹挟着疤狼最后的野兽般的咆哮、清道夫的逼近、整座城市的轰鸣,瞬间将我们吞噬。
一片死寂的黑暗里,传来闪光眼那劫后余生还发着抖、却竭力想染上轻松调子的声音。
“干……干得漂亮……咳……我说新老大,”他摸索着靠墙站了起来,机械义眼努力在漆黑中转动着红光,“这摊子完事之后…商量个事呗?”
黑暗深处,没人回应。只有他嘿嘿一笑,自顾自道。
“带老子混吧——老子这条烂命豁出去捡的便宜捡够本了!”
脚步声在黑暗里窸窸窣窣响起,逐渐挪向后方通道碎裂的方向。
月霓的枪口抵住老爹眉心时,整个遗忘巢穴的空气凝结成冰。
“你一手建立的屠宰场,”她的声音像手术刀刮过骨头,“就为了给你老婆续命?”
电子护目镜在她脸上裂开细密蛛网纹路,一滴悬而未坠的水珠在镜片边缘浮动。
数据风暴掀起的烟尘在基地通风管里呼啸,我掌中悬停的星核神经网投影无声展开——青年乔瑟夫·哈伦的签名在光幕间烫如烙铁。
而门外,液压链锯的咆哮已撕裂隔音层:“脑吞教主需要新鲜标本!”
老轮椅突然撞向我膝弯。我踉跄跌开刹那,子弹擦破我手臂在铁罐机器人胸前爆开电花,老机械仆用最后电流唱起跑调摇篮曲。
月霓的枪口纹丝不动。
那冰冷的金属抵在老人布满褶皱的额头皮肤上,压出了一个浅白的小坑。扳机紧绷的轻响,在死寂的控制室里如同冰凌碎裂。她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着,不是恐惧,而是汹涌狂暴的怒意和无法承受的崩塌,正从骨头缝里渗透出来。整座遗忘巢穴的空气像是被瞬间抽干、冻结,挤压着每个人的胸腔。
电子护目镜覆盖着她上半张脸,此刻,那漆黑如墨的镜片上,正有细密得如同遭遇重击的裂纹蛛网般无声蔓延开来。就在其中一块较大的碎片边缘,一滴晶莹的水珠,凝在那里,将坠未坠,折射着应急灯惨淡的红光,也映着老爹那张苍老、平静却同样布满裂痕的浑浊眼球。
“告诉我,”月霓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平日里那种带着冰碴的冷静判断,而是一种被高温灼烧后粗粝不堪的嘶哑,像生锈的金属片在骨头上反复刮擦,“遗忘巢穴…这场藏匿、偷窃、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保护,从头到尾……”她的呼吸在剧烈抖动,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是不是你,乔瑟夫·哈伦,用几十年的血与命…为自己打造赎罪的祭坛?”
她微微倾身,枪口更加用力地向前顶去,几乎要将老人枯槁的皮肤刺破。那动作带着倾尽所有信念崩塌后的最后重量:“告诉我——那些被他们清洗、掠夺、当成怀旧剂原料的活生生的人,是不是你一手……建立屠宰场时,就预定好的牺牲品?就为了……”她猛地吸了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濒死的鸟鸣,“就为了给你那该死的老婆续一秒钟的命?!”
窗外,远方城市数据风暴掀起的混乱并未停息,细微的震动沿着冰冷的金属骨架传导进来。通风管深处,气流呼啸着刮过锈蚀的管道内壁,如同万千冤魂压抑的呜咽在巢穴的血管里奔流。冰冷的金属粉末和焚烧数据的电子尘埃,在猩红的应急灯光柱里无序地漂浮。
我站在原地,像一枚被无形磁力场钉死的钉子。
左臂的伤口在枪声余震中传来阵阵锐利刺痛,但所有感知都集中在胸前那个冰冷的凸起上——银色的怀表如同第二颗心脏在皮肉之下沉重跳动。母亲的投影短暂闪现后留下深不见底的空洞和持续回响的灼痛,几乎与月霓声音里那种世界崩塌的剧痛共鸣。
无数个纠缠的画面在我混乱意识中瞬间冲撞,又被某种不可抗力强行撕扯、筛选、组合——老爹在遗忘巢穴深处的温和眼神,他对每一个收容老人发自内心如同骨血亲人般的关怀;那些被永生集团像垃圾一样剥离、碾碎的痛苦灵魂;“阿尔茨海默康复计划”档案柜里成百上千冰冷的处理报告;最后,是那份被我锁死在深层记忆片段中、此刻却如沉睡火山般咆哮着要冲破禁锢、揭示核心污点的签名文件。
不能再等!
手掌在胸前猛地拍下!皮肤与冰冷的怀表金属外壳撞击,发出一声沉闷、带着血肉回响的实感。剧烈的、足以贯穿灵魂的神经剧痛如同自戮的惩罚,瞬间从怀表内部炸开!
嗡!!!
庞大的星核神经网络投影,完全无视了这个物理空间的基本规则,带着星海般恢弘又蕴含毁灭气息的数据洪流,在我手掌上方的虚空中悍然展开!
它像一个被强行撕开的位面伤口,直径骤然扩张到覆盖了大半个狼藉的控制室。无数条纯粹由蓝白色光流构成的神经树突疯狂闪烁、交错、生长,每一次节点闪烁都伴随着超越物理声波的低频轰鸣!
“证据碎片整合!”我的声音在这具象化的数据海啸中显得渺小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强行驱动不属于这个维度力量的窒息感。
星核神经网的庞大结构轰然运转!光速闪烁间,那些悬浮在永生集团数据库、被深埋加密、刚刚才被月霓强行撕裂防火墙、暴露在“投屏起义”风暴中的原始计划文档碎片、无数张签署报告、指令文件、数据流截图、生物标识编码…如同被无形的引力拉扯,从无尽的数据汪洋深处极速汇聚而来!
它们汇聚、拼合、组合!瞬间在这个庞大的星核网络投影核心,凝聚成一份几近完美的虚拟档案——清晰,冰冷,致命!
文件的标题栏,“阿尔茨海默康复计划——创始人提案”几个大字猩红如血。在提案最下方,那象征着终极权力与责任归属的签名栏上,一个名字被投影光线染成燃烧的烙铁般刺眼的赤金色——
乔瑟夫·哈伦。
青年时期意气风发的笔迹,清晰烙印在每一个死死凝视着这片光幕的人的眼球深处,也将月霓的整个世界彻底点燃。
“啪嗒。”
那滴悬在月霓裂损护目镜边缘、摇晃了不知多久的水珠,终于猛地坠落。
没有声音,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布满金属尘埃的地板上。瞬间碎裂,迸溅成更细碎的水沫,在应急灯惨淡的红光中折射出微弱而绝望的光芒。
也是在这一刻,遗忘巢穴那扇承受了太多重击、之前被清道夫小队暴力破开后再未修复的合金闸门方向,异变骤起!
“砰!轰——喀啦!!!”
不是刚才疤狼那种粗暴撞击的闷响。这一次,是撕裂一切隔音材料的狂暴金属哀鸣!仿佛有愤怒的巨人用钢水浇铸的巨大手指,猛地扣住门框边缘,然后狠狠向外撕扯!
巨大的、边缘带着锯齿状撕裂痕的沉重门板,被一股蛮横到不讲道理的力量从墙体里直接抠了出来!一个恐怖的豁口瞬间暴露。
缺口处,不再是之前清道夫那种统一制式、冰冷有序的杀戮机器形态。
人影晃动,却带着一种群体邪异狂热的混乱气息。刺目的强光手电毫无章法地在豁口外乱晃,刺破内部的猩红黑暗。刺目的强光手电毫无章法地在豁口外乱晃,刺破内部的猩红黑暗。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链轮旋转、以及大量齿轮啮合过载、液压臂粗重泵油运作的密集噪音!
一个最为洪亮、如同被劣质喇叭放大的、带着金属嘶鸣感的咆哮声,像一把沾满铁锈的破锯,狠狠地刮擦着所有人的耳膜:“脑吞!教主的意志!找到他们——圣餐仪轨必须完成!新鲜的大脑标本!就在那里!!”声音里充满了宗教般的狂热和被某种东西侵蚀的疯狂。
就在这狂暴邪音冲击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动作。
坐在轮椅上,枪口还抵在他额头的老人,那一直交叠在破旧毛毯上的双手,左手的手指极其隐蔽地蜷缩了一下!几乎在同时,他身后那个一直沉默伫立、胸口还在冒烟的铁罐机器人胸口指示红灯猛然亮起!
不等我大脑完成对这个信号的解析处理——
身下的老式轮椅,那原本早已锈蚀不堪、行动维艰的驱动装置,不知被何种紧急权限强行过载!四个轮子骤然爆发出完全超出其设计极限的尖啸!金属轴承像是下一秒就要粉碎解体,却在瞬间迸发出恐怖的加速度!
整个沉重的轮椅带着上面的老人,如同一个被愤怒掷出的攻城锤,狠狠地撞向我的左腿膝盖侧弯!
咚!
巨大的冲击力混合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咔嚓闷响传来。剧痛沿着神经瞬间炸开!整个人完全失去平衡!身体像被抽掉了脊梁骨,向右侧猛地踉跄栽倒!
电光石火!
几乎是出于在无数次生死边缘锤炼出的、近乎本能的反应,身体在摔下的过程中强行扭转。
但致命的危险来自于另一个方向!
砰!
第二声枪响撕裂了凝固的空气!比刚才疤狼射出的那发子弹更加精准、更加阴毒,角度刁钻得如同黑暗中射出的毒蛇!
它几乎是贴着因轮椅冲撞、被迫侧身栽倒的我的后颈皮肤擦过!高速摩擦带来的灼热感如同鞭子抽过!几根飞扬的断发在红光中瞬间碳化消失!只差一毫厘就能洞穿脊柱!
那致命的弹头,最终射入的目标,是那个刚刚因权限驱动而强行移动、试图阻挡在主人前方的铁罐机器人——那具圆滚滚、沾满油污、胸口还冒着火花和黑烟的旧式躯壳!
噗嗤!
子弹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铁罐机器人脆弱的胸口装甲,从另一个方向破开一个透亮的弹孔!它的身体猛地一僵,笨重地晃动了一下。覆盖着劣质合金板的胸口瞬间凹陷,被击穿的金属内壳发出尖锐的撕裂声。线路断裂后爆开的蓝色电火花如同垂死挣扎的毒蛇,在它破开的胸膛内疯狂弹跳了几下。刺眼的蓝色火花在那扭曲的孔洞里跳跃闪烁,随即伴随着一阵焦糊的气味猛地黯淡下去。
它那颗圆球形的、被擦得有些发亮、此刻却正对着我的头颅显示屏上,代表“待机/工作”的微弱绿光,“嗤”地一声彻底熄灭,转为一片死亡般的漆黑。
时间如同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
在机器人胸口指示灯熄灭的同一刹那,在它背后,控制室后方角落那个最不起眼的破旧电源备用转换开关箱后面——一道极其微弱隐蔽的数据指示蓝光,猛地亮起又瞬间熄灭!
但紧随而来的,是超越视觉捕捉极限!
铁罐机器人被子弹穿透的胸腔深处,一个极其微小、深藏不露的能量块——可能是它维持最低运算权限的备用核心电池——轰然启动了最后的、疯狂的过载协议!
嗡……呜呜呜……
刺耳又断续、如同信号受到强烈干扰的噪音,带着浓重的电流杂音,从它胸腔被击穿的破洞中猛地爆发出来!那声音像某种老旧的录音设备在垂死挣扎着读取最后的磁迹。
“……月……月儿明……风……风儿……静……”
断断续续、严重失真,却拼命想汇聚成调的电子合成音,混合着电路过载的噼啪爆裂声,倔强地从那个致命的弹孔里艰难挤出,在死寂的空气里无力地盘旋了几圈,随后像是烧断了最后一根保险丝般彻底消散,再也无声。
铁罐头圆溜溜的金属脑袋,在声音彻底消失后,微微、无力地歪向一侧,正对着月霓的方向。
在那漆黑的、早已熄灭的显示屏背后,在破开胸腔跳跃的最后一抹蓝色火花彻底消失前,一缕极淡、如同幻觉般的白色烟雾,极其温柔地在它圆滚滚的头颅顶部缓缓升腾起来,像一声无声、轻柔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