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阳光明媚。

　　是个好兆头。

　　一艘安南长船刚装完糖和油，便竖起白旗，立即出发。

　　油，是刘季给的另一个建议。

　　一旦荷兰人乱来，就放火把油引燃，冲上去烧着一艘荷兰船，至少拉一艘荷兰船陪葬。

　　如果谈判顺利，油还能当货物卖了。

　　这一建议深得安南胡将军的喜欢，即便死，也得死得轰轰烈烈，也得让荷兰人不敢小觑他。

　　“刘将军。”

　　阮福明喊住了正要离开的刘季，放低声音说：“现在左右也无外人，将军是否能说实话，告诉我，荷兰人是否真的会放我们离开。”

　　“肯定会。”刘季十分肯定。

　　反正现在货已经卖了，钱也到手了，夸张的安慰一下，也算是情谊。

　　荷兰人具体怎么想，怎么做，他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但是有一点，他很肯定。

　　胡文雄和荷兰人会面之后，肯定会在荷兰人的询问下，说出在坤甸见到的情况，包括在仓库里见到货物堆积如山的事实。

　　就像他没有把安南人当盟友，安南人自然也不会为他保守‘秘密’。

　　当然，这些秘密，也都是故意让胡文雄看到，好让他能转告给荷兰人。

　　等荷兰人得知坤甸港秩序如常，物资充沛，无非会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相信胡文雄所说，相信坤甸物资充沛。这种情况下，再强行把数百安南战兵封锁在坤甸，无疑是将这些人推向坤甸，为坤甸增强防御力量。荷兰人会尽快放安南的人和船离开。

　　第一种可能，不信胡文雄所说。荷兰人要么如之前分析的那般，为了利益，接受交易，最后放安南人离开。要么气急败坏，要抓人扣货。但是因为一船油的威胁，荷兰人会慎重考虑强行抓人的风险。

　　结合这两种可能，荷兰人有超过75%的概率，放安南人和船平安离开坤甸。最终，即便是不同意安南人离港，也是有近90%的概率放胡文雄回来。

　　他把自己的分析，如实告诉阮福明。

　　“我对胡将军能否回来，不感兴趣，我要的是能尽快离港，完成阮主的任务。”阮福明吼得大声，丝毫不在意安南士兵是否听到。

　　刘季更不在意，哼着小曲，转身离去。

　　海上，联合舰队旗舰‘游隼’号上。

　　指挥官莱尔森，第一时间获知了从坤甸港驶出的船只情况。

　　细长的桨帆式船型，飘荡的‘阮’字旗，以及代表‘休战’或‘谈判’的白旗。

　　怎么看都不像是坤甸的船。

　　莱尔森正疑惑时，观察船上发来讯息，昨天进入坤甸的船就是这种船。稍后，他又从去过会安的船员那里得知，旗帜上的文字代表的是安南阮氏。

　　虽然莱尔森不是贸易负责人，但和所有的荷兰人一样，对贸易很敏感，也知道安南的红糖、奇楠香和生丝。同时，安南的会安是地理位置良好，中南半岛最重要的货物集散地，是沟通中南半岛、吕宋、濠镜澳的重要贸易中心，还能成为前往日本贸易的中间节点。巴达维亚很早就希望能在会安立足。

　　莱尔森当即下令，允许来船靠近。

　　等安南长船一靠近，胡文雄便被请到旗舰上。

　　不过，胡文雄很是谨慎，留下亲兵在船上，叮嘱其半个时辰不见他出现，就放火烧船。

　　胡文雄登上游隼号，正要仔细观察荷兰船的结构和火力情况，就被带到了船长室内，

　　他刚在椅子上坐定，就看到另外两个打扮完全不一样的西方人出现。

　　这两人的服装和荷兰人完全不一样，腰间的火枪和佩剑，与荷兰人的款式也有区别。

　　荷兰主将对这二人的态度也十分冷淡，甚至还有明显的排斥。

　　他暗中猜测，这两人应该是西洋其他国家的人。

　　“胡将军，这两位分别是英格兰的爱德华上尉，法兰西的维克多上尉，当然，您可以当他们不存在。”

　　荷兰人的翻译转述了莱尔森的介绍后，便闭上嘴巴，根本没有解释英国人和法国人说了什么。

　　英国人和法国人看向胡文雄的翻译，后者晃了晃头，表示听不懂。

　　英国人和法国人气急败坏，要求荷兰人翻译，再次被否定。

　　“先生们，无法交流的谈判是无意义的，请回到你们的船上，有需要时，我会派人通知你们的。”莱尔森直接下达了逐客令。

　　英国人和法国人气呼呼的离开。

　　胡文雄注意到他们没有下船，而是向不远处的船只发送完信号后，再次来到船长室外。

　　莱尔森没有再次驱赶他们，而是看向胡文雄问道：“胡将军，请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和坤甸联盟，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刻帮助他们？”

　　“你搞错了，西洋人，我们只是来贸易的，却被尔等无礼拦截在港口内。”胡文雄目光炯炯，直视莱尔森双眼，厉声质问道，“尔等是要和阮主作对，是要和整个安南开战吗？”

　　莱尔森不惊反笑。

　　“如果你们安南人不识时务，执意要帮助刘季，这海上强盗，那么我们不介意和你们开战。”

　　“放屁，我再说一遍，我们只是来贸易的，根本就不知道你们双方的战事。”

　　胡文雄重重的拍在桌面上。

　　“真的？”莱尔森皱起眉头，难以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翻译，确认后者没有翻译错误后，神色激动的问道，“来坤甸进行什么贸易，买了多少，是否还有别的购买计划？”

　　他很明智的没有提问，为什么不去巴达维亚贸易。

　　因为中南半岛的国家，特别是东方四个国家，暹罗、高棉、占婆和安南。这四个国家的商船基本上都是沿岸航行，来东南亚贸易，一般也就只去马来半岛的北大年贸易。然后，就会折返，几乎不会继续南下。

　　胡文雄见对方一个将领，竟然如此关心贸易这等事，心里不禁升起一股鄙夷，但也因此，确认了荷兰人确实对生意感兴趣，同时暗暗松了一口气。

　　胡文雄也没隐瞒，将所有贸易情况一一告知，甚至详细到价格。

　　也是因此，莱尔森不自觉的相信胡文雄所说。

　　在听到坤甸在这种时刻，还敢卖出1200吨大米且已经装船时，莱尔森激动的难能自已，连忙问道：“是否去过坤甸的粮仓，是否知道坤甸有多少粮食？”

　　胡文雄见对方模样，心中大定，语调也开始变得轻松。

　　“去了，但只去了其中一个，有多少粮食不知道，但是刘季说，他们还能再卖10倍的粮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莱尔森断然否定，“我们统计过坤甸今年的大米采购量，绝对不超过1万吨，他们不可能有那么多大米。”

　　“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我只说我见到的和听到的。”胡文雄靠在椅背上，指了指桌上空空如也的酒杯和所在柜中的酒水，意思相当明确。

　　莱尔森眯起眼睛，仔细观察胡文雄的反应，却只看到一个酒鬼对酒的惦记。

　　酒鬼的话，最是好套。

　　莱尔森心中一喜，取出一瓶最烈的琴酒，为胡文雄满上。

　　待3杯酒下肚，胡文雄的脸上已经泛出红晕，莱尔森再次询问了同样的问题，却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胡文雄喝的迷迷糊糊，却仍旧保留着意识，笑嘻嘻的强调道：“再一刻钟，我的人就会点燃船上的油。”

　　“这么近的的距离，你的船速度还没提起来，就会被撞上，然后砰的一下，一起被点燃。”

　　一刻钟足够长，足够问出很多问题。

　　莱尔森并不着急，又为胡文雄倒上一杯酒。

　　胡文雄虽然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再喝，但实在无法抗拒酒水散发出的诱人香气，端起酒杯，大口痛饮。

　　“只要你们放我的船离开，嗝……”

　　“我们买的糖，就能直接卖给你们，以后还需允许你们去会安贸易，建立，建立——”

　　“贸易站？”莱尔森给了个提醒。

　　胡文雄又喝下一口，乐呵呵的肯定：“对，对，就是贸易站。”

　　“但是如果你们敢耽误阮主的大事，所有在会安的荷兰人，都会被阮主处死，哪怕是你们的修士也得被剥了皮，然后吊在树上。”

　　威胁，莱尔森见多了，并不怎么在意。

　　况且，在阮主知道这里的情况前，他们就能派人把同胞从会安接走。

　　这种威胁毫无意义。

　　反倒是滞留安南人在坤甸，很可能会导致坤甸兵力增加。安南士兵，不是婆罗洲的土著能比的，而且安南本身森林多，士兵擅长丛林作战。如此一来，很有可能会阻碍后续三面同时进攻坤甸的计划顺利实施。

　　而胡文雄提到的糖，他很感兴趣。

　　糖卖到日本能赚3倍的利润，卖到欧洲去更是能赚到5到7倍的利润。

　　“你们从坤甸买了多少糖，多少钱买的，计划多少钱卖出去？”莱尔森问道。

　　胡文雄咬着舌尖，强提精神：“8000担，1.6两买的，你们出2两就卖。”

　　“还有油和酒都能卖给你们，然后用赚的钱买你们的胡椒。”

　　莱尔森估算了一下，8000担白糖卖到日本，以当前的价格，也能净赚20000两，而且还省了到处采购的麻烦。

　　只是就这么放安南人离开港口，又显得联合舰队的封锁如同儿戏。

　　莱尔森心里犹豫不决。

　　门外突然响起英国人的声音。

　　“胡将军，你完全可以把糖卖给我们，我们会找机会放你们的船队离开的。”

　　话音未落，英国人带着翻译，闯进船长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