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歇时，余怀安踏入了工坊区。三座青瓦建筑呈品字形排列，玄铁管道在雪地中泛着冷光。每座工坊门前都站着一名佩剑弟子，檐下悬挂的青铜镜将所有人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

　　“余师兄。”寒心藤工坊前的弟子抱拳行礼，目光扫过他腰间的玉牌。当余怀安靠近门扉时，牌上“灵植司”三字微微一亮，禁制符文便如流水般分开。

　　门内另有一名弟子执册而立：“请师兄出示身份牌。”

　　余怀安取出身份牌，那弟子仔细核验后侧身让路：“赵师姐在东侧示范。”

　　工坊内热气扑面，三十余名力士正分列五排处理原料。赵清月挽着袖子站在石碾旁，纤白的手指捏着一截寒心藤：“剥皮时要留三分青膜，像这样...”藤条在她指间翻转，露出完美的淡青色内芯。

　　余怀安注意到几个力士的指尖已经染上淡紫——这是寒心藤汁液浸润的痕迹。他们动作虽生疏，却无一人停歇，有个少年甚至偷偷将失误的残料塞进自己袖中，生怕被记过。

　　“余师兄。”赵清月迎上来，发丝间沾着细碎的藤屑，“今日的成色比昨日好多了。”

　　余怀安拾起筐中一根处理好的藤条，断口处泛着晶莹的紫光：“损耗率？”

　　“已从三成降到两成。”赵清月指向角落几个格外认真的力士，“那几个学得最快，我想调去...”

　　“你定便是。”余怀安打断她，接着巡查。

　　转至腐骨花工坊时，侯明正在训斥一个力士：“说了多少次！花蕊要阴干！”他夺过对方手中发黄的原料，“这等成色送去，你想害死...”

　　“侯明。”余怀安轻唤一声。

　　侯明立刻收声，将那力士拽到跟前：“师兄，这小子今早毁了三斤上品腐骨花。”

　　力士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辩解的话。余怀安注意到他手腕上还带着未愈的鞭痕——想必是之前做苦力时留下的。

　　“换去研磨组吧，耐心些。”余怀安淡淡道，“告诉他每道工序的意义。”

　　侯明怔了怔，随即会意：“好的！我这就...”

　　余怀安已走向最深处的蚀骨草工坊。刚进门，就听见小四沙哑的声音：“甲组三号容器，差三钱。”

　　工坊内竟比账房还安静，二十余名力士埋头称量，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小四站在中央的黑玉台前，手中银秤分毫不差。每个经过他检查的料包，都会被打上特殊的绳结。

　　“合格率九成八。”小四头也不抬地汇报，指尖点了点台面一包原料，“只这包混了地锦草。”

　　被点名的力士扑通跪下：“小的明明挑拣过...”

　　“根须分叉处。”小四扔过去一截断草，“地锦草有毛，蚀骨草光滑。”

　　余怀安拾起那截草药在指间捻了捻，果然触到细微的绒毛。他看向那名力士——是个面黄肌瘦的姑娘，指甲缝里还嵌着草屑。

　　“调她去分拣组。”余怀安对小四道，“干不了就先从基础的干起。”

　　姑娘猛地抬头，眼眶发红却不敢言谢。直到余怀安离开工坊，才听见背后传来压低的抽泣声。

　　风雪又起时，余怀安站在三座工坊间的空地上。玄铁管道在暮色中泛着幽光，将三个工坊连成一体，如同张开的蛛网。

　　余怀安踏着积雪走向山腰处的洞穴。洞口新设的两名守卫远远望见他的身影，立即收起长戟退至两侧，铁靴在冻土上踏出沉闷的声响。

　　左侧守卫躬身抱拳：“余总管。”

　　余怀安腰间玉牌在暮色中泛着淡淡的青光，当他走近时，牌上“灵植司”三字微微一亮。洞口石壁上的禁制符文如水波般分开，露出内部幽深的通道。

　　右侧守卫低声道：“今日已按您吩咐，所有进出记录都记在...”

　　余怀安摆摆手打断汇报，径直踏入洞中。身后石壁无声合拢，将两名守卫的剪影隔绝在外。

　　“——三号缸十五斤，搅拌七次半！”王子明的大嗓门在洞中回荡，“下一个轮到谁背了？”

　　五名年轻弟子盘坐在中央石台周围，其中一人正闭眼背诵：“一号缸十斤静置，二号缸二十斤顺时针搅五圈，再添三号缸十五斤...”

　　余怀安静立洞口观察。石壁上贴着朱砂写的《混合要诀》，每道工序旁都画着简笔示意图。五口玄铁缸按编号排列，缸体密封得严严实实，只留出料口与管道相连。

　　“师兄！”王子明突然发现来人，差点从石台上蹦起来，“你怎么...”

　　“你继续。”余怀安抬手示意。

　　弟子们紧张地继续操作。一个圆脸少年用木勺从“一号缸”取料时，手腕稳得没有半点颤抖；另一个高个子在添加“三号缸”原料前，特意对着墙上的图示比划了三次才动手。

　　“搅拌计时！”王子明突然敲响铜锣。

　　所有人立即停手，齐声倒数：“十、九、八...”

　　余怀安走近查看成品。琥珀色的液体在玉瓮中微微旋转，表面浮着细密的金纹——与上个月的标准样品分毫不差。

　　“最近可有人出错？”他轻声问。

　　王子明挠头：“前天那小子把搅拌次序搞反了...”突然压低声音，“按您吩咐，罚他抄了一百遍配方。”

　　角落里那个弟子耳朵尖顿时红了，手里的木勺“咣当”撞在缸沿上。

　　“现在抽查。”余怀安突然指向最瘦小的弟子，“五号工序。”

　　那孩子“腾”地站起来：“五号工序是、是一号缸八斤，静置半刻钟后加二号缸十二斤...”喉结滚动了几下，“逆、逆时针搅九圈！”

　　“答得不错。”余怀安微微颔首，指尖在玄铁缸上轻叩两下，“最近合成的成品可有什么异常？”

　　王子明拍了拍胸脯：“按师兄教的方法都检查过了，成色、分量分毫不差！”他扭头冲那几个弟子扬了扬下巴，“看来这帮小子把关还挺靠谱。”

　　余怀安环视了一圈洞内，五名弟子仍保持着恭谨的站姿，虽然眼中透着疲惫，但没人敢有半分松懈。

　　“今日就到这里。”余怀安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明日继续。每日写份报告送到灵植司。”

　　“灵植司？”王子明眼睛一亮，随即咧嘴笑道，“恭喜师兄！总算建好了？”

　　“就在原灵耕司旁边。”余怀安淡淡道，“记住，报告要详细，毕竟现在是关键时期。”

　　王子明挺直腰板，拳头在胸前重重一捶：“师兄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余怀安转身走向洞口，身后立刻传来王子明扯着嗓门的吆喝：“都听见没？今晚把工具都收拾利索了！”接着是压低声音的嘀咕，“总算不用往那破竹屋跑了...”

　　山岩无声滑合，将洞内的灯火与人声尽数隔绝。余怀安站在雪地中，望着远处灵植司檐下新挂的风铃，在暮色中微微晃动。

　　暮色四合，工坊区的灯火渐次熄灭，弟子们三三两两踏着积雪往食舍方向走去。余怀安与王子明走出山洞时，洞口的两名护卫依旧如标枪般挺立，铁甲上已结了一层薄霜。

　　“师兄！”赵清月第一个迎上来，发间的木簪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她身后站着侯明、小四，还有另外三名丙字田组的弟子，衣袍上都沾着今日劳作的痕迹。

　　余怀安拍了拍侯明的肩膀，对众人道：“这段时日，辛苦诸位了。”

　　小四默默拱手，侯明则开口笑道：“应该的！咱们丙字田组什么时候掉过链子？”

　　“今日孟师兄告知，”余怀安指向远处亮着灯的新建院落，“灵植司已经落成。往后汇报公务，都去那里。”

　　“恭喜余师兄！”几名弟子异口同声道，脸上都露出欣喜之色。

　　“好好干。等院里利润起来，你们这些核心职位的俸禄...”他故意顿了顿，“想必不会比百草园的执事差。”

　　众人闻言，眼中都燃起斗志。王子明已经按捺不住，搓着手道：“那还等什么？师兄他们肯定在食舍占好座了！”

　　余怀安颔首，一行人踏着积雪往食舍行去。路过工坊时，还能听见里面最后几个弟子收拾工具的声响。檐下的冰棱被风吹得叮咚作响，与远处食舍传来的喧闹声混在一处，竟显出几分难得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