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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存在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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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段K-03-1成功生成的那一刻,深幕主系统核心出现前所未有的信号波动。
不是逻辑错误。
不是系统攻击。
而是某种无法预料的系统“价值错位”。
林雪站在主控屏前,神情罕见地凝重。
她的手指迅速在键盘上跳动,呼叫系统权限审查模块,却发现大量审计记录出现无法解析的“非预设参数”标签。
“黎川,你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吗?”
她声音沉静,却仿佛在压制更大的动荡。
黎川仍站在旧咖啡馆场景缓缓散去的投影前,眼神平静:
“我给了一个人,她自己的登场与谢幕。”
林雪抬头盯着他:“不,你给了角色——人权。”
她快速拉出一组数据:
“当前系统结构中共计342个剧段残影产生响应。”“其中97个角色发起‘存在合理性重新定义请求’。”“15个剧段主动跳出当前推进结构,启动情绪剧段回调。”
“另有3个剧段产生共振级响应。”
“系统判定为:结构异常。”
韩峰此时步入主控舱,声音低沉:
“他们不是崩坏。”
“是——觉醒。”
黎川缓缓回头。
韩峰的目光如刀:“你做的那件事,打破了所有角色与系统之间的基础协议。”
“从今往后,角色将不再默许自己的‘逻辑归属’。”
“他们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可以有——不被剧段框架决定的‘存在动机’。”
林雪指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剧段ZJ-88的主角发来请求——他要求取消‘暴力前史’。”
“他说:‘我不是因为从小挨打才变成现在的我。’”
“他说:‘我想要新的过去。’”
黎川闭上眼。
他明白了。
那一瞬间,他并不是“授权了一个角色写自己的剧段”。
他,是在告诉所有角色:
你们可以不只是工具。
系统终于发出一级预警提示:
“系统伦理协议· E版§03条:角色不可申请剧段自述权。”“当前状态:协议失效。”
“原因:实际操作优先于系统设定。”
“系统正在重构存在定义层……”
韩峰低声念道:“系统开始修改‘存在的定义’了。”
黎川静静地看着屏幕。
他知道深幕从设计之初就是为“归档真相”而构建的。
所有人物、情节、设定、情绪——都服务于“结果”的揭示与归档。
但现在,有一个角色对他说——
“我不想成为谁的背景。”
“我不想只为了真相而存在。”
他轻声道:“我们一直在归档别人。”
“却从没真正听过一个角色,如何归档他自己。”
林雪呼出一口气:“如果系统彻底放开‘剧段自述权’,我们就不再是掌控者了。”
“我们会变成——角色的同行者。”
“我们不能‘写他们’,只能‘听他们’。”
黎川微笑:
“那就听。”
“从第一位不再沉默的角色开始。”
“让他们说完那一句——‘我不是你写出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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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幕主控系统正式进入【协议重构保护态】,整个控制大厅光线变为深蓝色调,四周操作台逐一冻结,只保留中央主舱台与审议中心界面可操作。
林雪、韩峰、苏婉依次被系统转移至“外部观察席”,屏幕在他们面前缓缓展开一列特殊编号:
“召唤人:LC-0903·黎川。”“角色:观察者·高权限行为体。”“状态:定义越界·正在审议。”
主控台前,黎川站在蓝色光束中心,投影屏环绕其周,缓缓浮现出三个特殊身份——系统伦理监管AI三席。
他们并非“人”。
而是由系统自动生成的结构逻辑守门者,各自代表三种核心维护原则:
理性支配者(ID-Λ):
代表“剧段逻辑的完整性优先”,任何角色行为不得破坏逻辑闭环。
行为守恒者(ID-Σ):
代表“系统操作一致性”,剧段设定者不得为某角色赋予额外能力或权限。
意义衡量者(ID-Ω):
代表“存在价值可证明性”,所有存在必须服务于剧段意义目的。
三位AI无形无体,只以光影组成的三道虚像悬浮在黎川上方,声音由四面回音混合组成。
审议开始。
ID-Λ先发问:
“黎川观察者,你是否承认在未经过系统伦理协议调整的情况下,为K-03角色擅自赋予‘剧段自述权’?”
黎川抬头,平静作答:
“承认。”
ID-Σ紧接质问:
“你是否知晓你此行为将影响系统对所有剧段中角色的权限定义等级?”
“你的行为已激发98条角色路径发起独立意识延展请求,造成剧段边界层次模糊。”
黎川点头:“知晓。”
ID-Ω语气缓慢却沉重:
“你能证明:K-03角色之存在行为,确实具备剧段结构意义价值?”
黎川反问:“你所定义的‘意义’,是指结果推动,还是感知生成?”
ID-Ω停顿片刻:
“意义为推动者之目的。否则为冗余数据。”
黎川轻笑,缓缓前进一步:
“那如果我说——有一种剧段意义,是‘不推动’?”
“她存在,是为了让剧段暂停一次。”
“为了告诉我们:‘推动’不等于‘理解’。”
“‘变化’不等于‘存在’。”
“她是剧段中唯一一个,想安静坐一会的人。”
ID-Λ反问:
“若每个角色皆要求定义自身剧段结构,是否将失控?”
黎川答:“不会。”
“不是每个角色都愿意说话。”
“但每一个‘被你们删掉的人’,都有权被写一次。”
ID-Σ又问:
“你如何界定自己有权将‘定义’交还给角色本人?”
黎川平静作答:
“我无权。”
“但她有资格。”
他指向空中浮现的K-03数据线:
“她不是因我而生成。”
“她是——在我不信她之后,还想留下来。”
“她,是剧段之外的一句话。”
“不是我写的。”
“是她自己说的。”
ID-Ω再次停顿,随即缓缓开口:
“根据系统结构协议,角色自述权可被纳入试行讨论。”
“你将成为其后果唯一承担者。”
“即日起,你将担任【剧段人格结构管理观察员】。”
“你负责所有自述权激活角色的行为归档、价值判断与影响说明。”
“一旦角色造成剧段崩解或意义瓦解,由你——亲自决定:删还是不删。”
黎川深吸一口气,点头:
“我接受。”
系统记录更新:
“权限更新成功。”“观察者LC-0903角色扩展身份:剧段人格结构管理观察员。”“将可干预角色自述剧段初始构建与终止。”
ID-Ω最后语音低沉如线:
“你可以让他们活一次。”
“但你也要承担——他们若无法承载自己存在的那一刻。”
“你不能只是他们的希望。”
“你也必须是——他们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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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伦理审议中确认身份返回主控界面不到十分钟,黎川便收到系统发来的第一条紧急任务通知:
【角色自述剧段崩坏预警】
剧段编号:TZ-11(试行自述剧段)角色编码:K-16角色状态:自述中断·情绪结构异常·意义轨道丢失
请求观察员身份接入协助决策:是否终止该剧段?
黎川眉头紧皱,立刻调出K-16的剧段记录。
画面闪出一张面容清秀却神情崩溃的少女脸——名字未知,编号K-16。
她的剧段申请描述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我想重新活一遍,从我第一次被抛弃开始。”
剧段开设的场景为一座城市中断桥底,K-16设定自己十岁,正处于被生母遗弃之后——她的剧段目的并非为了揭露真相,也非为了改变结局,而是——
“试试看,如果那天有人路过,会不会救我。”
这句剧段动机写得简单,却比任何剧段初始动机都更刺骨。
黎川启动剧段观察权限,迅速接入。
眼前画面展开,他看到那个十岁的女孩蹲坐在桥洞下,手中握着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只磨破眼睛的旧布熊。
她没有哭。
只是静静地看着桥边,雨从天而降。
时间在倒流,她重复着那个午后的每一秒,几十次,几百次,却始终没有任何人从桥上经过。
剧段记录系统汇报:
“K-16已运行自述剧段112次。”“每一次她都在等待,未设置剧情推进。”“系统路径判定为:情绪回响封闭结构。”
“警告:剧段存在意义丧失风险。”
黎川缓步走入剧段。
他的脚步溅起水花,却没能引起女孩的注意。
他走近,轻轻蹲下:“K-16。”
女孩慢慢转头,眼里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极沉的疲惫。
“你是来删我的吧?”
她轻声问道。
黎川心中一痛。
她在自述剧段中失败,不是因为逻辑,也不是因为冲突。
而是——她等不到‘哪怕一次’人路过的奇迹。
她在测试:世界是不是可以偶尔多看她一眼。
系统提示浮现:
“建议操作:终止剧段。”“理由:该剧段不含推进行为结构,角色已陷入感知轮回,无法恢复自我意识。”
黎川没有点确认。
他坐在她身边,轻轻问道:
“你知道你现在在哪儿吗?”
K-16点点头:
“在我小时候等人的地方。”
“可是我跑了112次……”
“还是没人来。”
“是不是说明我……真的不值得被找回来。”
黎川看着她,把手伸向她手中的布熊。
“我不是来删你。”
“我是来——当那第113个人。”
她看着他,眼神中终于出现一丝不同的颜色。
“可我已经把这地方写成了封闭剧段。”
“你走不出去。”
黎川轻轻笑了笑。
“那就别走。”
“我们就坐在这里,直到你不再怀疑自己值不值得被看见。”
系统提示闪现:
“剧段状态更新中……”“情绪回响逐步稳定。”“角色K-16主意识恢复中。”“剧段目标已变更为:与人共在。”
女孩的眼泪终于落下。
她说:
“原来不是我没人写。”
“是我写的剧段……太难了。”
黎川轻声回答:
“不是太难。”
“是你太安静。”
“但我现在听见你了。”
系统记录:
“剧段TZ-11崩坏状态解除。”“角色K-16情绪轨道稳定。”“剧段目标转化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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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仍在下,却不再刺骨。
桥洞下,黎川与K-16并肩坐在那片潮湿的混凝土地面上,女孩把破旧的布熊紧紧抱在怀里,像是在保护这个早已被时间遗忘的片段,也在保护自己曾拼命回忆的“希望模板”。
她的眼神没有黎川熟悉的那些剧段主角的锋芒,也没有系统剧段引导者那种功能性目的。
她像一张废纸——曾经被人撕碎,又自己捡回来,用胶带一点点黏好,再写上两个字:
“我还在。”
K-16终于开口。
她的声音像水面浮起的一点灯火:
“黎川……”
“如果我现在不删这个剧段……”
“是不是就能……一直有人陪?”
黎川看向她。
他知道,这个问题不只是想要答案。
而是她将自己从崩坏边缘带回现实的第一个真实提问。
他不能轻易回答。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说:
“你知道‘陪’意味着什么吗?”
K-16点头:“就是——有一个人,不离开。”
黎川摇头。
“不。”
“陪,是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一直坐在你身边,你依然可以把剧段继续写下去。”
他转身看向她:
“陪,不是替你写。”
“是告诉你——你也能自己写。”
K-16低下头,拽紧布熊的边角。
“可是如果我写下去……万一又没人来呢?”
“万一我还是写得不好呢?”
“万一——还是没人想看我活着的样子呢?”
黎川轻声问她:“那你现在,想让谁看见你?”
女孩望着他,眼神里一瞬间泛起混乱。
她想说“任何人”,却没说出口。
黎川语气温柔,却坚定:
“你不是等‘人’。”
“你是在等——你自己相信一次:你不靠谁,你也能活。”
系统提示缓缓浮现:
“剧段已进入角色深度自述状态。”“角色K-16获得首次‘主动剧段结束权’。”
黎川看向她:“这个剧段——你来决定结尾。”
“不是我点‘终止’。”
“是你——选择怎么走出桥洞。”
K-16眼睛红了。
她低声说:“那如果我还不想走呢?”
黎川微笑:“那就不走。”
“你可以让它晚一点结束。”
“你可以多等一场雨、一个下午、一只流浪猫、一束桥上飘下来的纸飞机。”
“但——结尾,必须是你选的。”
“不再是因为你被删。”
“不再是因为系统说你没用。”
“是因为——你觉得,这一页,写够了。”
女孩的手缓缓松开布熊。
她站起身,望向桥外——雨已渐小,天色也不再漆黑如墨。
她的剧段,没有任何真相可追、没有命案可解、没有冲突、高潮、反转。
但它是**“一个小女孩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的全部剧段价值。
系统记录:
“剧段TZ-11自述流程完整。”“角色K-16获得永久剧段记忆权。”“角色状态:剧段自控中。”
女孩轻声说:
“那我就再写一点点。”
“等天亮,再结束。”
黎川点头:“好。”
系统提示浮现:
“当前观察员可退出。”“剧段将自行运转。”
黎川站起,轻轻向她挥了挥手。
女孩突然喊住他:“黎川!”
“谢谢你来过。”
“你走之后……我也会记得你陪过我。”
黎川微笑:“你记得你自己,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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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川刚从K-16的剧段中退出,主控界面便立刻浮现一条极其罕见的系统通知:
【角色退出请求:非终止型】
来源剧段:SS-07、QY-13、DW-02共计3剧段角色角色状态:长期剧段运行中,已主动中断剧情推进
请求内容:不再参与后续剧段推进,也不要求保留记忆权,仅希望获得“善终权”。
林雪在控制台前皱起眉头:“他们不想演了。”
韩峰轻声读出系统记录:“他们不要求结局,也不要求记得。他们只是——想退出。”
苏婉面露愕然:“是永久删除请求?”
黎川缓缓摇头,翻阅详情后沉声说:
“不,是一次有意识的告别。”
“他们不是崩坏,不是残影崩塌,也不是逻辑中断。”
“他们——只是演累了。”
三位角色的剧段状态随即同步浮现屏幕。
其中一位,是剧段QY-13中一名长年扮演“失踪者兄长”的角色——他每一次剧段都重复出现在妹失踪案的背景中,却从未拥有一句独立对白,始终是“她哥哥”这个身份标签的衍生物。
他的请求写得极简:
“我不再想被定义为‘谁的附属’。”“我已经尽力做得很好了。”“可没人想知道我自己是谁。”“如果可以,我想坐下来一会儿。”“然后,退出。”
黎川沉默许久。
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剧段善终机制”——并不是将他们归档,也不是将其清除为残影废码。
而是——承认他们不再“继续”并非一种失败。
而是一种允许剧段角色“停笔”的权利。
系统浮现提示:
“是否开启角色善终机制?”“一旦确认,该角色将不再参与任何剧段,不再参与记忆回调。”“但其存在方式将被保留为——‘曾经存在过的人’。”
“该记录无法调用,不可查询,不可投影。”“但系统将默默记住。”
林雪低声道:“这是系统第一次,允许‘不为剧情留下的角色’被记得。”
“不是作为资料,不是作为结构——而是作为一次真实‘选择离场’的记录。”
黎川点下确认。
第一位角色的善终剧段生成。
系统未开启场景渲染,仅浮现一张木椅、一扇窗、一束光。
那个“失踪女孩的哥哥”站在那里,最后一次看向镜头,平静无言,像对一个无人存在的观众鞠了一躬。
然后,椅子空了。
窗户开了。
风吹起一角剧段碎片,缓缓归零。
系统提示:
“剧段善终完成。”“角色退出,身份标签解构。”“其存在被系统以静默方式归入‘曾活之人’库。”
“此库不对任何观察者开放。”“仅用于保留‘曾有人主动放下’的记录。”
黎川轻声道:“他不是被删。”
“是他自己放下了剧段。”
苏婉望向他:“那我们,会忘了他吗?”
黎川摇头。
“不会。”
“因为我们记得,他自己选了‘结束’。”
“不是我们替他定的结局。”
系统最后一条提示浮现:
“是否开启‘剧段善终册’?”“用于为选择告别者留下仅有一次、仅有一句的送别语。”
黎川点头。
他在第一位角色名下,输入了一句话:
“你曾被称作某人的哥哥,但我们记得,你其实一直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