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勉以第一人称视角，经历了一次深陷恐惧的死亡。

　　整个过程太过血腥残忍，以至于即便没有痛觉，也让徐勉产生了足以伤及意识代码的厌恐惧感。

　　片刻之间，黑白的世界中，肉身已是支离破碎。

　　恐怖和暴虐的尖笑声，回响在整个世界之中。

　　惊鸿一瞥之间，徐勉只看到天空之上漂浮的数只巨大利维坦，因不知名的病变而爆出了大量病毒肿瘤组织。

　　那些病毒肿瘤组织在天空中爆开，数不清的病毒细胞如倾盆大雨一般播撒在世界之中。

　　哀嚎声、尖笑声、祈祷声、精神崩溃的癫狂叫声、兴奋至极的施虐声、为求生而挣扎的呼喊声……

　　各种声音遍布整个城市的每个角落，又在此刻清晰的出现在徐勉耳边，然后一股脑的往他耳朵里钻。

　　枪声和剧烈的倾塌声爆发了，窗外有大火烧了起来，火光将人影扭曲成了修长的怪物，火光将人扭曲成了数不清的黑色细丝……

　　徐勉眼前黑白的世界，被苍白的血色浸染。

　　杂乱的声音消失了，徐勉眼前的一切陷入死寂的黑暗。

　　浓郁粘稠的黑暗中，徐勉听到了“淅淅索索”的声音。

　　似乎有许许多多的“东西”，在摩擦血肉。

　　粘稠的黑暗中，一个声音忽远忽近，像是发生在徐勉的耳蜗里，又像是来自天边。

　　‘这一男一女两只电子幽灵，失控了！’

　　是九哥的声音！

　　‘这些电子幽灵的代码里，掺杂了太多的脏东西。

　　一旦刺激到他们，导致运行了那些脏东西，他就会失控！’

　　‘事情糟糕透了，我们来到这间客厅并非偶然。

　　我们能来到这里，是因为在我们进入天坑的时候，恰好赶上了天坑中正在进行的【黑毛潮汐】。’

　　九哥这么一说，徐勉立刻联想到了九哥曾经说过的，当年在天坑赛博秘境中的经历。

　　当时九哥明确说过，天坑赛博秘境中的黑毛，会在某一时刻忽然爆发，占据天坑里的每个角落。

　　九哥的声音还在回响着：

　　‘被【黑毛潮汐】淹没之后，我们被传送到了无底的天坑之中——

　　我们，被传送到了天坑的底层代码屎坑里！

　　这些代码，是这一整个宗教文明覆灭之后，留下的数据残渣。

　　里面有毒物质非常多。

　　此地存在的破损意识代码，染毒意识代码，破败意识代码——各种类型的电子幽灵，也非常多。

　　这些电子幽灵被浸泡在代码屎坑里三万年，早中毒深重，不仅残破不堪，且疯癫至极！’

　　九哥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徐勉顿时回想起那一男一女拿着餐刀向他走来的场景。

　　说是心有余悸，不如说是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九哥语速很快，只怕时间不够用：

　　‘和之前完整的【黑铜方舟】赛博秘境不同。

　　这【天坑】赛博秘境，破损的太厉害。’

　　‘【黑铜方舟】是有完整物质载体的。

　　且由于矛盾是在内部爆发，所以即便已经几乎全员灭亡，服务器的防火墙也在正常运行。

　　【天坑】就不一样了。

　　【天坑】完全暴露在【无量数据垃圾海】里面，是个电子幽灵就能来，是个病毒就能往里钻。

　　这地方不知道被各种代码毒屎海淹没过多少次了！’

　　‘可这里原本也是有防火墙的。

　　我估计，这防火墙应该还是比较智能的，能够根据来犯的病毒和其他入侵者，进行自我调整。

　　——我估计，那填充满了僵尸肉的天坑，就是这么出现的。

　　这里的服务器，创造了天坑，用来防御从【无量数据垃圾海】来的脏东西。

　　可那些脏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太多了……

　　多到防火墙吃不消了！

　　时间过去了三万年的时间，脏东西已经侵蚀了防火墙，也侵蚀了服务器里面的数据。

　　天坑所在的服务器里，当年的数据，已经失落的十分厉害。

　　组成整个赛博秘境的代码，也已经残缺不全。

　　甚至连一个拥有相对完整意识代码的电子幽灵，都拼凑不出来了。’

　　‘我们的到来，激活了服务器里的一部分代码，让整个天坑所在的服务器更加活跃起来。

　　我估计，这就是我们触发了黑毛潮汐，被黑毛淹没，被拉进服务器底层代码的原因。’

　　你很多年前来的时候，怎么没遇到这样的情况？

　　似乎是知道徐勉心中所想，九哥解释道：

　　‘我当年的到来，是对天坑赛博秘境的第一次激活。

　　那一次之后，天坑就保持着某种活性。

　　现在我们重新进入此地，黑毛就比我当年来时有活力的多！’

　　‘根据我的经验，我们被拉进这里之后，恰好进入了这两个小男孩的身体里。

　　这不算是夺舍，因为这两个小男孩的意识数据已经丢的差不多了。’

　　话没说几句，九哥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小，变得更加虚幻。

　　粘稠的黑暗中，那不知名之物，摩擦血肉皮肤的声音，却更加强烈。

　　‘时间很紧张！我能告诉你的信息不多！接下来的话你一定要记住！

　　那个世界的色调是黑白色，是因为我们两个是外来者，是因为我们的意识代码，和天坑赛博秘境的代码，相差过于巨大。

　　我们的意识代码，和那个充满了数据残渣和有毒物质的服务器，无法立刻匹配。

　　对我们，天坑服务器只能进行简单的读取。

　　所以，我们看那个世界，才是黑白的。’

　　‘我们寄身在两个小男孩的身体里，这小男孩一旦被杀，服务器就会对我们的意识代码进行重新同步——

　　服务器就会适配我们的意识代码。

　　如果我们死的太多，就会被服务器完全适配。

　　到了那时，我们恐怕就会完全融入这里，永远离不开这地方了！

　　任何行为都会导致那一男一女做出癫狂的举动，所以一定要谨言慎行！

　　活下去，才能等到机会出现！’

　　说到这里的时候，九哥的话音，已经飘到了很远很远。

　　面前粘稠的黑暗里，出现了点点白斑。

　　不知名之物摩擦血肉皮肤的声音，渐渐淡去了。

　　面前的白斑越来越多，连点成线，连线成面，片刻间勾勒出了客厅的场景。

　　徐勉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

　　左边坐着九哥。

　　右边依旧坐着一位身材高大，不苟言笑，即便在餐桌上，也穿着类似绅士服正装的中年人。

　　对面依旧坐着一位正在看报、眉头紧皱的中年女人。

　　‘和之前的场景差不多。’

　　和之前不一样的是，这黑白的世界里，竟然多了点颜色——

　　桌对面中年女人的嘴巴，竟然有了三分血色，看起来已经是粉色的了。

　　‘之前那一幕，显然在服务器中重演了。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一次，徐勉没扭头看背后窗外天空上的利维坦，而是看着面前餐盘里的一小盘豆子，一言不发。

　　艰难的等待了片刻之后，女人放下了报纸。

　　她不暴怒的时候，神色看起来还算和蔼。

　　她和蔼的神色之间带着点焦虑，看向男人：

　　“新闻上报道了很不好的事情……

　　利维坦公司的研究室爆发了很厉害的瘟疫，几个楼层都被封锁了。

　　现在市面上正流行的一种新药，就是那几个楼层其中之一的项目。

　　人们很恐慌，甚至有谣言说，利维坦公司要通过这种新药，灭绝全人类……

　　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吗？”

　　男人沉默着吃着糊糊一样的豆子，眼神变得有些犀利。

　　他像是没有正面回答，又像是已经回答了一切：

　　“人想要成为神，有些事情不可避免。”

　　这女人像是有什么智力障碍，她的丈夫已经说的这么明显了，她愣是没听懂——

　　女人再次将眼神看向桌面上的报纸，声音里多出了些许担忧：

　　“那些抗议的人挡在利维坦公司周围，把路都堵死了，你今天还怎么上班？”

　　男人朝徐勉看过来。

　　徐勉心里咯噔一下，而后下意识反应过来，男人看的不是他，而是他背后的窗外。

　　男人沉默的外表之下，不知在做着怎样的心理挣扎：

　　“真正能够造福全人类的药物……真正的福音，就在三期临床实验之中。

　　三期临床试验会在今天出结果，我无论如何都要赶到公司。”

　　徐勉在内心吐槽，形势这么严峻，你干嘛不住公司啊！

　　女人和男人的行为，在他眼中，都多多少少有些不符合常理。

　　‘也许是因为他们的意识代码出问题太多，所以行为已经没有什么逻辑了。’

　　男人忽然向他看来。

　　那目光里有一位父亲对孩子的疼爱，有深深的无奈，还有……不忍？

　　‘这位父亲，在不忍心什么？’

　　男人看向徐勉——男人看向他的男孩。

　　“格罗夫。”

　　父亲呼唤着男孩的名字：

　　“你今天还和你哥哥一起去上学。

　　如果老师和其他同学问你们什么，你们就咬死了不知道。”

　　慈爱中透露着毋庸置疑的严厉。

　　桌对面的女人一下子没忍住：

　　“形势这么严峻，已经不适合让孩子们去上学了！”

　　男人看向女人，虽然面无表情，但语气里的“不忍”更严重了：

　　“索菲亚，你今天也要去上班。

　　你正常上班，他们正常上学。

　　我们一家人，都要保持正常人的生活。

　　这样，我才能光明正大去上班。”

　　名为索菲亚的女人显然正在极力克制着自己，努力保持着理智：

　　“伊万，你到底在想什么？你……”

　　名为伊万的男人躲闪着妻子的目光。

　　他看向自己的孩子。

　　徐勉感受着来自伊万的目光，那感觉仿佛是自己的父亲在注视着自己。

　　在这一刻，他明白，这种感觉不属于他，而属于他寄身的这具躯壳——属于这个名叫“格罗夫”的男孩。

　　“格罗夫，你还记得我教过你的话吗？”

　　徐勉顿时紧张起来。

　　他不是格罗夫，自然不知道伊万和格罗夫二人有过怎样的对话！

　　他的沉默，是否会导致伊万的再次失控？！

　　伊万见他不说话，便站起身来。

　　徐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伊万来到他面前，单膝跪地，堪堪平视着他的眼神，轻轻握住格罗夫——徐勉的手：

　　“无论何时。

　　无论何地。

　　无论人类会去向何方。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

　　爸爸都会永远陪伴着你，为你披荆斩棘。”

　　徐勉点了点头——格罗夫点了点头，这一行为并非出自徐勉，而是来自格罗夫残存的为数不多的意识代码之一。

　　伊万站起身来，披上衣服，看向妻子：

　　“我今天不回来了，晚上不用做我的饭。”

　　他亲吻了妻子的额头，用很低的声音在妻子耳边说道：

　　“如果我今天晚上回来了，千万，千万，不要开门。”

　　索菲亚颤抖着点了点头。

　　伊万离开了这间屋子。

　　徐勉和九哥相视一眼，没有冒险用眼神交流信息。

　　漫长的半个小时过后，索菲亚开着一辆“虫车”，载徐勉和九哥去上学。

　　这虫车似乎是由某种蜜蜂改造而来的，小小的一只，飞行速度不快。

　　徐勉坐在后座，看向窗外，才终于见到这座城市的真正模样——

　　像是极端生态文明和机械文明的混合体，这里的建筑大都覆盖着一层类似昆虫的生物质甲壳。

　　道路大都在天上，由“巨大蛛丝”一般的管道，在半空中勾勒出数不清的车行道来。

　　车行道纵横交错，密集如蛛网。

　　无数叫不上名字的浮游生物徘徊在天空之中，如集群的飞鸟一般，划过长空，也划过城市的各个角落。

　　徐勉感觉这应该是人工造物，但他完全不知道这种生物的作用。

　　也是在离开“家”之后，徐勉才看到，格罗夫的家很高很高，在一颗通往云层之上的巨大藤蔓之内。

　　利维坦很高很高，甚至比藤蔓还高得多。

　　利维坦很大很大，以至于在离开“家”之后，利维坦下方鳍部挂的竖状条幅上，那几个大字依然清晰可见——

　　《利维坦生物制药有限公司，满足你的成神之梦！》

　　这座城市中到处都是各种品种的巨大树木，树木遮蔽了相当一部分来自星系中恒星的光线，但城市中并不昏暗——

　　细长的藤蔓被巧妙布置在角角落落里，某种发光的粉色铃兰生长其上，将明亮又不刺眼的光线投射到每个角落。

　　片刻之后，随着空中车道的变化，一颗巨大的榕树出现在视野之中——

　　那榕树比徐勉曾经看过的任何一部动漫里的“世界树”还要高大雄伟，粉色的花开满了整个树顶。

　　风吹花动，像是在徐勉面前荡起了层层叠叠的粉色海浪。

　　忽然，毫无征兆的，索菲亚从前排扭过头来，盯着徐勉：

　　“格罗夫，之前，你爸爸是不是给你吃过一片奇怪的药？”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