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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好骂

  萧长沁真是神了。

  别看这小子正襟危坐,动作姿势和神韵都拿捏得非常到位。

  可他笔下抖出来的字那就跟那狗刨的一样,每个字都有着独属于自己的风格,那叫一个春蚓秋蛇歪七八扭。

  好,这还只是字儿的问题,更大的问题是其实是词儿。

  堂堂一国世子,落笔的第一句竟然是:

  “萧正淳,我焯你爹!”

  相当有精神,相当不丢份儿。

  而且还很有个人风格,焯爹而不焯娘。

  …

  “如何?”

  世子殿下洋洋洒洒十几行大字,几乎把他所有能想到的脏话都写了上去。

  可他毕竟是世子,从小到大又有几个人敢在他面前说些真正的污言秽语。

  这就导致他的脏话水准与书法水准是不相上下的,放到那市井街头都是不入流的层次,属于街头大妈都不屑于跟他过招的那种。

  …

  “你这……”

  邵弦欲言又止。

  他其实也不大清楚算到这一代离乾两朝皇室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像萧长沁这样往人家祖宗十八代脸上喷粪的骂法肯定是不行的,因为人家的祖宗也是他的祖宗,更是离朝天子的祖宗。

  这文章丢出去,别说北乾了,自家京师里那位就得先把萧长沁给拉出去嘎了。

  “要不殿下还是花点钱,找个丹州学府的老先生代笔?”

  萧长沁停下笔来,看着桌案上这满满当当犹如百鬼夜行的字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有道理,我还是太偏激了。”

  他估计也知道自己这鬼画符是怎么个水平,当即放下毛笔直接就把桌案上的纸揉成一团丢角落里去。

  随后他再次提笔。

  但这回笔锋悬停在纸上半晌都没能落下去。

  想来是刚才那一通输出已经把他的词汇量榨空了,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儿来。

  最后干脆把笔往邵弦面前一递:

  “你来?”

  邵弦指了指自己:“我啊?”

  萧长沁摆手:

  “你出的主意可不就得你来,放心,意思到位即可,回头我再让丹州学府的老东西们拿去润色一下,要是直接让他们自编自写,估计没个一年半载是憋不出来的,甚至可能都没人敢接这活。”

  真稀奇,还有人请别人来骂自己祖宗的。

  邵弦把脑袋咬得跟拨浪鼓似的,他要有这本事还用得着在祠祭司混饭吃?

  前身这位邵公子他也是个执夸啊,文言文知识储备量估计还没有邵弦多。

  …

  但就在邵弦刚想开口拒绝的时候,赤衣的声音突然传进耳中:

  “写,怕啥,识字就行,我念你写,包给你把北乾的死士都给招过来。”

  邵弦眨了眨眼,索性接过了萧长沁手中毛病。

  “写就写。”

  …

  他站在桌案前左手轻压宣纸,右手执笔,虚握笔管悬停片刻,随后直接落笔。

  见到邵弦这身形挺拔如松、以腕运笔的姿势很像那么一回事,一看就不是门外汉能装出来的模样。

  萧长沁好奇地绕过来歪着脑袋看看邵弦笔迹如何。

  结果邵弦落笔第一个字就差点没让萧长沁笑出声。

  这不半斤八两嘛。

  萧长沁虽然字写得无比磕碜,可他毕竟是世子,府上名品佳作多过厕纸,不仅是见过猪跑,还见过猪上树的。

  书法好赖他自然分得清楚。

  眼看邵弦笔下这头俩字也是风格迥异的奇行种,萧长沁当即便没了看下去的兴趣,独自溜达到旁边端起酒壶嘬了一口。

  刚想张嘴埋汰几句,萧长沁转念一想,人家只是祠祭司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伐庙匠,识字已是难能可贵,便又多饮了一口酒,把讥讽的话咽了回去。

  …

  片刻功夫,邵弦悬腕提笔。

  放眼一看,好家伙,这跟角落里世子殿下写出来的那坨玩意儿没啥区别,都是一坨。

  当然,书法是一坨,内容可不一样。

  …

  “来来来,本世子瞅瞅。”

  萧长沁提着酒壶凑过来,拿起宣纸,背倚着桌沿,开始逐句查看。

  看着看着,他的表情就变了。

  慵懒姿势渐渐转为直立,手中酒壶往桌上一放,改为双手提纸。

  脸上神情那叫一个丰富多彩。

  …

  “尔本社稷之臣,沐三世天恩,昔食离粟,今裂汉疆,僭号窃鼎,獠面而称孤……”

  “前遣刺客投肉饲虎,吾折其刃悬其帛……”

  “尔之鹰犬,技止此耳?”

  “吾奉太祖之命,承太庙之祀。尔若尚存三分血性,可尽发河西死士,孤当张北门之筵,候尔颈血沃我大离旌旗…”

  “大离世子萧长沁。”

  “血书于丹州。”

  洋洋洒洒二十行,字字诛心。

  …

  “好!”

  “好骂!!好啊!”

  萧长沁提着宣纸心潮澎湃,奈何腹中无墨,只得连道三声好。

  若非萧长沁在场,邵弦真想问问赤衣“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也太能骂了。

  而且是文绉绉地骂。

  最重要的是人北乾皇室那一支当年是被扫地出门的嫡长,如今被一黄口小儿说成是乱臣谋逆,这文章传到北乾,老皇帝听了不得倒吐三斤血啊。

  “你叫什么名字?你想要什么?本世子重重有赏!金银珠宝?还是面首?”

  萧长沁抱着宣纸活蹦乱跳。

  邵弦嘴角微微抽搐。

  为啥次次都是面首?十六楼的莺莺燕燕你是只字不提啊。

  “草民邵弦,殿下,这赏赐就算了,万不可让人知道是草民代笔的,否则草民隔天就得让北镇抚司请去喝茶。”

  …

  “邵弦?”

  萧长沁觉得这名字听着是有点耳熟,可半晌也想不起自己在哪里听过,只得点点头:

  “说的也是,你放心好了,明面上确实是赏不了,但私底下一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你有这本事,呆在祠祭司埋没了,属实是埋没了。”

  “事不宜迟,我先把东西拿到丹州学府,让那帮老东西给我抄上个几千份,撒也给它撒遍河西!”

  “这口恶气本世子还就非出不可了!”

  萧长沁连跑带跳地冲出殿去,把邵弦晾在了原地。

  这小子好像完全没有考虑东西丢出去之后自己将迎来什么级别的刺杀。

  不过他越莽,邵弦的经验包就越多。

  这是件大好事。

  …

  ……

  心满意足地走出禹王府。

  邵弦站在玉带河畔伸了个懒腰。

  “我看你这身打扮也挺像读书人的,生前不会是什么文坛巨擘吧,”

  “我?”

  赤衣身影从邵弦身后走出,学着他的模样也伸了个懒腰:

  “要不是在王府里不好现身,我其实可以上你身,让你展露一手惊天地泣鬼神的笔法。”

  邵弦若有所思:“改天得去查查文献,说不定能在史书里翻到你的名字。”

  赤衣黛眉一挑:“这么想知道姐姐的名字,你直接问不就行了,哪用得着去翻书啊。”

  “问了,你敢说么?”

  “不敢,嘿嘿。”

  一人一鬼相视一笑。

  ……

  邵弦随后过桥来到玉带河南岸,正想着昨夜元气大伤,今天必须上来福居吃顿好的补一补。

  而这时,从城外赶回来的秦家一老一少终于也杀到了西市。

  邵弦还没迈过来福居门槛,就被一柄玄青色剑鞘拦住了去路。

  “哟?秦姑娘这么快就回来了?城外树林可有收获?”

  邵弦面不改色,心里却犯嘀咕,咋每回饭点都能撞上她?

  不过今天的秦女侠好像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邵弦还以为是林子里的尸体让野狼给吃了,以至于她扑了个空。

  谁知道秦子彤上来就直接问道:

  “你把林子里那女鬼给睡了?”

  “嗯?”

  邵弦先是一愣。

  随即目光瞟向一旁的赤衣。

  意思是原封不动地把秦子彤的问题抛给对方——你跟林子里的女鬼睡了?

  赤衣更是直接把脚往门槛上一踩,指了指自己裆部。

  意思是咱想睡也得有那作案工具才行吧。

  …

  “你别瞎瞟,问的就是你,那四个北乾谍子是你杀的对不对?为什么不早说?还有那女鬼寻不到负心汉,差点把秦叔给抓去唱戏嘞!”

  秦子彤义愤填膺。

  她身后的秦叔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邵弦摇摇头表示没有那回事儿。

  来福居的堂倌原本见到贵客上门,想迎上来招待,一听到那持剑女侠口无遮拦,又是北乾又是女鬼的,当即装作没听见,拐了个弯灰溜溜地回去了。

  …

  邵弦学着秦叔的模样连连摇头:

  “秦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哦,我把那女鬼睡了哪还有命在这里跟你说话。”

  再说了要真好那口我还犯得着跑林子里去找女鬼么?这身边可就跟着一个。

  秦子彤一听觉得好像也有点道理,但转念一想又不对:

  “那北乾谍子总是你杀的了吧?……噢~难道王府闹鬼那晚的刺客也是你杀的?”

  你这无端联想怎么还能全猜对的?

  不过这事儿解释起来可忒麻烦了。

  邵弦挠了挠头。

  一旁的赤衣沉吟过后开口道:

  “可能是林子里的女鬼走漏的消息。”

  邵弦不明所以,只能先稳住秦子彤,指了指来福居二楼说道:

  “事已至此,要不还是先吃饭吧。”

  “咕噜~~”

  秦家俩人肚子同时嗷嗷了一声,算是同意了邵弦的这个提议。

  …

  一回生二回熟,邵弦点菜丝毫不手软。

  反正兜里有二十两赃银,足够他们在来福居敞开了吃。

  他发现虽然秦子彤那除魔卫道的劲儿起来的时候确实很魔怔,但也很好哄,有口吃的就行。

  那啥四喜丸子油爆双脆什么的端上桌之后,她便能安安静静地听邵弦瞎编了。

  …

  其实也不算完全瞎编。

  除去与赤衣相关的那部分,剩下的邵弦都招了。

  毕竟斩杀敌国间谍又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是以杀戮之法进行炼体?”秦叔扒着饭对邵弦问。

  “嗯,算是吧。”邵弦耸耸肩。

  “嘶……”秦叔又扒了两口,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菜,鼓囊着嘴皱眉沉思片刻,后问道:

  “以搏杀之法牵引气血自主游走与肢体筋脉,这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可是邵小友,若非你是先天磐血,在下定会劝阻一二。

  世间武道邪修大抵都是走的以杀证道的路子,但那些都是正推下三境,不能与你相提并论,可是以杀戮之法炼体的人往往走到最后都会心性大变。

  不过在下未曾接触过先天磐血者走这条路,不敢妄下断言,小友只当随耳一听,不必当真。”

  邵弦若有所思,旋即点点头:“受教了。”

  一旁赤衣:“你别听他胡咧咧,臭小子懂个屁的杀戮之法。”

  …

  其实秦叔心中还有诸多疑惑。

  比如王府闹鬼,比如邵弦是如何懂得追踪秽血的,再比如白杨树林里那恐怖女鬼。

  但这些他是不会问的。

  连猜测都不会去猜。

  因为这与他无关,他的任务,只是保自家小姐周全,仅此而已。

  …

  至于秦子彤,她连什么是杀戮炼体都不晓得,只顾着埋头干饭,抽空伸手戳了戳邵弦肩膀:

  “确实气血行入血肉骨骼了,这么说北乾那几个都是你杀的?又不是滥杀无辜干嘛不敢承认?”

  “我又不是龙虎山弟子,这种事情张扬出去只会招来麻烦,便是往后北乾的报复我也遭不起啊。”邵弦苦笑着摆手。

  一旁的秦叔搭腔道:“小姐,邵小友说的在理,除魔卫道不留名,乃真侠义之举也。”

  估摸着这顿饭是真吃到他心坎里去了吧。

  邵弦对秦叔报以感谢的眼神,后者假装不知,继续埋头干饭。

  秦子彤则是觉得秦叔说得很有道理。

  此时再看眼前这少年,哪里还是什么骗鬼身子的负心汉,只觉得自己是遇到了同道中人,而且还是个先天磐血的妖孽天才。

  当即一拍桌板:

  “那你干脆跟我上龙虎山得了,做我的小师弟,我看谁敢报复你,就是那女鬼上门讨人也不怕她。”

  嚯,这态度转变得是真快啊,吃饭前还管我叫负心汉呢。

  邵弦喝了口汤:

  “我跟白杨树林里那位确实是误会,回头我跟你们再走一趟,与她解释清楚就是了。”

  说话间,他眼神又瞟了一眼坐在一旁抠手指的赤衣。

  后者摊了摊手。

  ……

  一番话功夫,也算是成功把这蹭饭二人组糊弄了过去。

  但白杨树林里的“情债”还得去还。

  赤衣说她有了个新的想法,去去也无妨。

  邵弦也不晓得她有什么新的鬼点子,一行人吃饱喝足之后,到巡检司喊了一帮人马,浩浩荡荡地开往了北部城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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