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漫的腥臊恶臭、刺耳的嗡鸣、疯狂的鼠影,已经如同潮水般退去。
库房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弥漫的石灰粉尘缓缓沉降,勾勒出光线中漂浮的尘埃。
满地狼藉碎裂的货箱、散落的布匹、捕鼠夹的残骸、符纸的灰烬、还有那具干瘪扭曲的巨鼠骨架和满地恶臭的粘液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恶战。
二呆拄着撬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的伤处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冷汗浸透了里衣,他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具可怖的鼠尸,又看看我,眼神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刚才那毁天灭地一幕的震撼,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陌生感。
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浊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长长的白练,覆盖全身的狰狞黑甲无声消融,重新隐入皮肤之下,裂至耳根的嘴角也缓缓愈合,变回原状。
那股令人窒息的湮灭气息随之消散,库房内的光线似乎都明亮了几分。
二呆的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死寂,他指了指那具干瘪的鼠尸说:“哥,这玩意儿算是解决了吧?那些苍蝇也没了,你这就出了绝技?体力跟得上么?唉,我被老林控制的时候就是和你这状态对敌?想想都后怕。”
我笑道:“确实非常累,估计要缓些日子了,源头已灭了,嘿,你还有脸说,你被黑心控制的时候和我也差不多,至于这些玩意,附着其上的黑水心邪能被强行湮灭抽干,那些噬骨蝇失去了母体和能量供给,自然无法存活。”我走到那具庞大的鼠骨旁,忍着刺鼻的恶臭,用脚拨开地上粘稠的污物,目光锐利地扫视着。
果然,在它心口碎裂的骨甲下,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冰冷邪气,正是那半颗黑水心碎片残留的气息,这玩意果然也在此盘踞过。
“那批布怎么办?还有带咱来这的半颗黑心呢?”二呆说着话也凑了过来,强忍着恶心,用撬棍在散落的布匹堆里翻找。
我说道:“别找了,肯定不在这,这里不过是黑水心邪能溯源的反噬,要找那东西还要从在安次运河码头失踪的船只着手,咱们先出去吧,这次轮到你扶着我了,咱这是狮子搏兔亦出全力,我现下体力耗尽,这些日子先回咱南城的院子,至少要休息七天,正好教教咱收的俩徒弟。”
库房大门吱呀一声被我们从里面拉开,门外刺目的天光涌了进来,与库房内弥漫的灰白尘埃形成鲜明对比。
浓烈的腥臭和焦糊味如同实质般冲出,门外焦急等候的穆长青和一众来不及捂住口鼻的伙计猝不及防,被呛得连连后退,咳嗽不止。
“周先生!于二爷!”穆长青顾不上难受,扒开挡在身前的管家,急切地冲上前,当他看清库房内一片狼藉的景象,尤其是库房深处那具庞大、干瘪、狰狞得如同噩梦造物的巨鼠骨架时,他双腿猛地一软,要不是管家眼疾手快死死搀住,当场就得瘫倒在地。
“那…那…那是什么?”穆长青指着那具骨架,声音抖得不成调,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管家和伙计们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几个胆小的伙计直接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对着库房方向连连磕头,嘴里念念叨叨不知是求饶还是祈祷。
“祸根已除。”我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但语气斩钉截铁,二呆在一旁拄着撬棍,胸口起伏,脸色也有些发白,显然刚才的剧烈动作牵动了旧伤。
我指了指那具令人毛骨悚然的鼠尸:“引来鼠患、啃噬布匹的便是此物,那些异变的巨鼠和妖蝇,皆由此孽畜背上的邪蛹孵化而生。”
穆长青顺着我的手指看去,脸上的恐惧瞬间被巨大的肉痛取代,嘴角抽搐着,仿佛心在滴血。
巨大的损失带来的剜心之痛和劫后余生的庆幸猛烈地交织碰撞,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哭腔和颤抖的叹息,他猛地挣开管家的搀扶,对着我和二呆,深深地、几乎要把腰弯折地作了一揖,声音哽咽,充满了后怕与感激:“周先生,于二爷!大恩不言谢,大恩不言谢啊!若非二位,这妖物不散,长此下去,我穆家就完了,这龙昌货行怕是要毁在我手里啊,您二位是我穆长青和全家的再生父母。”
管家和那些惊魂稍定的伙计也反应过来,纷纷对着我们作揖行礼,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我们手段的深深敬畏。
“穆掌柜言重了。”我说着话微微侧身,避开了他这一礼,声音依旧平静,但气息明显有些虚浮。
我接着说:“此獠虽除,但其根源乃运河底潜藏的邪物所为,这邪物一日不除,运河航道恐难安宁,贵号货船失踪之事,根源仍在安次县运河码头左近,船咱们还是要去当地找,除恶务尽,咱们要去根儿啊。”
穆长青闻言,脸上肉痛的表情瞬间又被恐惧取代:“啊?那邪物的根源还在?周先生,您可一定要斩草除根啊”。
我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穆掌柜放心,既然接了这桩事,自当有始有终。只是此番除这孽畜,损耗甚巨,需得休整数日方能恢复元气,再赴安次探查那水下邪物的根底,找到您的布匹和船只,还有那些失踪的伙计。”
穆长青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脸上神色变幻,既有对运河邪物的恐惧,也有对我们能力的绝对信任,更有商人骨子里的精明算计,与其等邪物再害人害己,不如趁热打铁,彻底了结,他猛地一咬牙,对管家急声道:“快,快去账房,把剩下的四百大洋取来。”
管家应了一声,几乎是跑着去的。
“周先生,于二爷!”穆长青转向我们,脸上堆满了诚恳,他接着说:“酬金尾数我这就奉上,绝不敢拖欠分毫,至于去安次码头探查之事…”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恭敬的说:“您二位定个章程,需要什么人手、船只、家伙,只管开口,我穆长青砸锅卖铁也给您备齐,只求您二位早日出手,永绝后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