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沿阶梯登上第二层，手电光晕中浮现出一片更为宏阔的宗教宇宙图景，云燕和我打着亮儿围着四壁看了一圈，这都是以赭红、孔雀蓝与金箔绘制的巨幅壁画，完整展现了迦摩缕波国鼎盛时期的样貌，布拉马普特拉河如赤色巨蟒蜿蜒于画面中央，河畔矗立着三重城垣的普拉格焦迪希普尔城，九星庙的尖顶直指穹顶星盘，占星师们正用铜制浑仪观测天象，描画的惟妙惟肖。

　　绘画的城门外，玄奘身披袈裟骑马而行，身后是驮满货物的驼队，显然是把不同时空的贸易事件标绘了出来，细看之下两侧护卫的傣族武士身披藤甲，甲片纹路竟与壁画边缘镶嵌的鎏金藤蔓浮雕完全一致，这些细节在博物馆珍藏的《阿豪马金册》中也有出现过。

　　二层穹顶比较高，采用黄岗岩拼接成了莲花状藻井，二十八宿方位嵌着至元九年铜印，进一步印证了蒙古征伐后修缮的历史。

　　云燕感叹道：“这一圈壁画和《大唐西域记》所述迦摩缕波国周万余里的疆域轮廓类似，你看立柱，镌刻着梵文，梵文我认识的不多，但这题目我还解得，写的是色欲之都，浮雕也暗合迦摩缕波词源中爱神重获形体的神话，立柱表面还阴刻着波罗王朝的编年史，其中一段记载着拘摩罗王接见玄奘时惊叹的典故，文字间残留的朱砂暗示曾被反复描摹诵读。”

　　我说道：“其实最震撼的是西侧整面墙的浅浮雕，是和一层佛龛里相同的湿婆神像，四臂分持象鞭、贝叶经与三叉戟，脚下踩着……那是个什么妖魔？”

　　云燕答道：“那是象征阿萨姆土著部落的檀那婆妖魔，融合傣族审美的神像与印度本土湿婆造型迥异，贝叶经替代了传统鼓器，象鞭末端雕刻着瑞丽傣族特有的孔雀翎纹，暗示阿豪姆王朝在吸收印度教时仍保留着云南故地的文化记忆，和咱们傣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点头道：“明白，这壁画下缘浮雕基座的雕刻我就认识了，排列着十二组天干地支符号，与云南傣族《泐史》中的纪年法如出一辙，铜绿斑驳，这写的是汉文小篆，己亥年勐卯贡？这铭文揭示了阿萨姆王国与德宏土司持续的朝贡联系，证明咱们的丝绸之路在南面也有啊。”

　　二呆说道：“你俩别看壁画了行么，这层就这意思了，没什么看的，不过中间阶梯旁不是佛龛了，那是俩动物雕塑，我看还是鎏金的，就是个头太大，咱估计搬不走。”

　　我们的目光随着二呆所指，聚集到了大厅正中，果然阶梯旁侧有两个巨大雕像，材质确实为黄铜鎏金。

　　凑近了看，这是两尊等人高的雕塑，左为巨象，右犀牛。

　　云燕说道：“这是守墓兽，五哥你分析的没错，隔绝了煞气之后，他们在这里建造了皇陵，之后还在元兵入侵后修缮过，这工程量……单凭水道无法完成，肯定有别的施工通道，后被人为密封了而已。”

　　二呆说道：“也就是说咱们找到后堵死的施工道就能脱困了呗？那咱赶紧找啊。”

　　云燕说道：“想找的话那是五哥的专业，咱们把这四层走完，找找线索。”

　　蓝玉儿说道：“丫头，你怎么知道这俩雕塑是守墓的？”

　　云燕笑道：“姐，这都有典故啊，左为《摩诃婆罗多》记载的檀那婆巨象，是他们阿萨姆邦的古老传说中，那妖魔坐骑，右为阿豪马王朝传说中的黄金犀，你们看象鞍上镌刻着的纹路，那是迦摩缕波全盛时所谓疆域四至的地图，雕刻线为河道和山峦，西起卡洛多瓦河，东抵曼尼坡，北达不丹雪山，南至恒河口，犀牛角则用缅甸琥珀镶嵌出布拉马普特拉河支流脉络。”

　　二呆把手电光束扫过兽眼镶嵌的黑曜石，折射出的散射光有一条最亮的竟到达了穹顶，正对星图中紫微垣的位置，几乎完全重合，又试了试大象的眼睛，也是如出一辙。

　　二呆说道：“哎呦，这还有反光镜，小嫂子你看这是嘛意思。”

　　云燕说道：“这也符合天阶通神的建筑隐喻，至于星象，让五哥说吧。”

　　我点头道：“紫微垣乃三垣之一，也叫紫微宫，源于远古时期人对星辰的自然崇拜，咱们古代神话和天文学也有记载，紫微垣就是天帝居住的地方，是皇帝内院，除了皇帝外，皇后、太子、宫女都在这居住，按《步天歌》来说紫微垣为三垣的中垣，在北天中央位置，故称中宫，以北极为中枢。共有十五星，分为左垣与右垣两列，《宋史天文志》有言紫微垣在北斗北，左右环列，翊卫之象也。

　　云燕接着解释：”咱们古代皇宫多取此星为象征，并以其命名，如西汉未央宫、隋唐洛阳紫微城、明清故宫紫禁城，都是这意思，所以这是番邦小国的王陵无疑。”

　　二呆说道：“上面祭坛都那么多金银器皿，那咱能拿的动，可惜跟着大象沉底儿了，这王侯墓肯定有好东西，能拿就拿呗，这层除了画也没什么东西，咱不能干英国佬那种拆壁画的勾当，上去看看有没有趁手的物件。”

　　我笑道：“兄弟你这素质渐渐提高了啊？要放原来早就上手刮金子了吧？”

　　二呆说道：“嗨，咱现在产业大了，不能老纠结蝇头小利，蓝姐没闻见什么毒气吧？这次我打头阵上楼，要是没猜错，这里跟祭坛一样，棺材放在顶子上，蹬神阶梯么？靠上才是主寝，上面祭坛是个带路的战象骑士，这里就是帝王了呗。”

　　他说着就踩着也画着须弥境的台阶往上跑，我没拉住，只能带着蓝玉儿云燕跟上。

　　赶上已经站在三层的二呆，这小子却打着手电愣住了，我从后面赶上说道：“怎么了兄弟？看见宝贝了？

　　二呆摇头道：“唉，没想到是个金玉其表的破落户，驴粪球外面光啊，你看这都是嘛破玩意。”

　　我打着手电四下观瞧，手电光斑中飘散的尘埃凝结成灰白色絮状物，站在第三层地板上，旁侧立柱上青铜灯盏里残存的长明灯油突然自燃，幽绿火苗映照出完全颠覆认知的空间，和前两层的金碧辉煌相比，这里简直就不像是一个建筑中的风格，场景好比腐朽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