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秉烛夜谈，直至子时，才拱手告辞。
一番交锋下来，书生对韩安的整体表现，并未感到特别惊艳。
除了诗词，其余方面比寻常才子稍胜一筹，不过时而能说出些令人出乎意料的观点。
整体而言，给人一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感觉，未达他心中的预期。
书生决定先观察一段时间，再做进一步打算。
屋内。
韩安打了个哈欠走进书房，见李师师困得眼皮直打架，却强撑着不敢睡的模样，甚是好笑。
..........
两日后大早，特殊的日子到来。
淡墨片云层层堆叠，潮湿微风阵阵拂过，看样子似要下雨。
街上行人稀稀疏疏，平日里浓郁的烟火气息，仿佛都被锁进屋中。
韩安买好香火纸钱回到家中，打开墙角小屋的大门。
刹那间，积攒了一年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站在身后的李师师不断轻咳。
“哥哥...这小屋是做什么用的...”
“咱爹住的。”
李师师扑闪着疑惑大眼睛，脑瓜子想来想去。
对了...
为何从没见过哥哥的爹娘...
难道出去远游了吗...
她见韩安走进小屋，连忙迈着小碎步跟上。
待木窗打开通风后，霉味才淡了许多。
忽然，她瞧见木桌上摆放着一个木牌和小香坛，目光顿时在韩安与台面之间来回游移。
她虽不识字，但也能看出这是给去世之人用的灵牌。
一时，她心情跌入谷底。
韩安凝视着灵牌上，自己写的歪歪扭扭的‘亡父韩氏之灵位’七个字。
心情并无多大波澜，随即恍然如梦。
韩安养父韩氏，并无具体姓名。
从小到大，韩叔一直兢兢业业、老实本分，靠着一家打铁铺维持生计。
尽管赋税繁重，他却总能让韩安一日三餐有肉吃。
每次韩安问起他的姓名，都会迎来一只高抬、吓唬人的茧手。
在‘去去去’的敷衍搪塞声中，不了了之。
那口头只能继续称着韩叔，但在韩安心中已然成为父亲。
六岁时，有五个恶人到打铁铺捣乱，韩安眼睁睁看着韩叔满脸赔笑交出保护费，小小的拳头不禁紧握。
隔日，一首石灰吟响遍青州。
韩安声名大噪，连知州都亲临寒舍见识青州神童，自此无人敢欺负。
也是当晚，韩叔罕见的深夜出门，回来时双手隐隐带着血气。
次日，大街小巷就传出城外躺有五具恶人尸首的消息。
“韩叔，我要学打人本领。”
“武悟终生，只会尸骨未寒，走上仕途才是正道。嗯？不对。你小子真够机灵啊，又来套我话，那人是别人杀的，去去去。”
一直翻书到十二岁，韩安觉得时机成熟，又套韩叔的话。
“韩叔你要是走了，谁来保护我呀？倒不如把你的腿上功夫传给我，免得你老人家升天了还惦记着我呢。”
“听起来是有几分道理，呸！你这小子，咒我死呢！我没没吃上小清照递上来的改口茶呢。”
玩笑归玩笑，韩叔还是将腿上功夫，传给了韩安。
“安啊，别在武道上花太多时间，一定要以文为重。武者，尸也；文者，势也。”
“好的，韩叔。”
然。
韩安一天到晚耍腿，韩叔怎说也不听，骂是骂不得，打又不敢打。
然后他想到一法子，前去找同时在头疼的李格非。
两人一番交谈，一拍即合。
“亲家公，这招我看行！”
“李先生，那就拜托你了。”
练武，免不了养身，而养身需花费大量钱财。
韩安见家中钱财难以支撑养身，便打消了啃老的念头，打算提前实施挣钱的计划。
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想要顺利开店，其难度不亚于考中举人。
就在这时，韩叔让他去李府借钱修身。
在李清照的注视下，韩安稀里糊涂入了套，与李格非达成了交易。
钱，能借；书，需读；情，得还。
李格非轻抚长须，欣慰看着女儿轻盈回屋。
没想到李清照被韩安拉去舞剑，他还没来得及劝阻，便发现女儿竟是个用剑的奇才，于是打消了让她断剑的念头。
女子习武虽有悖纲常，但学些防身本领也不错，省得日后被女婿欺负。
韩叔见韩安走上正轨，愁容顿时消散。
尽管持反对意见，他还是翻山越岭，为韩安寻来一些珍稀药草，亲自熬药。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韩叔从山中回来后，便一病不起，两日后与世长辞。
韩安即便一向沉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打得支离破碎。
他再也听不到那声熟悉的‘去去去’，再也见不到那长满老茧的铁手。
振作起来后，他带着骨灰盒来到海边，看着撒下的骨灰随着波浪融入海中，悲恸不已。
窝宅三年，直到十六，少年出山。
可惜。
出师不利，家被偷了。
“哥哥...爹爹咋没有名...”李师师出声打断了韩安的回忆。
“他打死都不说，又怎能得知，要不我把妹妹送上去，你帮我问问。”
李师师皱着眉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抬头说道：“不可以...爹爹会生气的...”
“玩笑话来的，你还当真了，去把火烛跟香点着。”
韩安把东西交到她手上，看着灵牌回答她各种奇怪问题。
“哥哥...爹爹长啥样...”
“如同吊睛白额大虫。”
“那咱娘呢...”
“一面未见。”
韩安拿起递过来的点燃火烛插入香坛前的铁孔，随后拿香拜了几拜插进香坛，开始烧起纸钱。
完事后，韩安静静看着灵牌，什么都没想。
待最后一根香的香灰掉进坛中，他收回目光，拍了拍摇摇欲坠的李师师，关好门窗，准备出门。
大门前，韩安拍了下她不断回首的头。
“还看，该走了，可别让你林姐姐想死你了。”
“哦...”
李师师目光从木门移到韩安背后，小碎步跟了过去，一想到林姐姐，恍然陷入不情不愿。
就在关上大门的瞬间，她疑惑又回头，就从门缝看到一个倩影跃进家中，双眼顿时瞪得溜圆。
“哥哥...有...”
她还没说完，倩影转过头来，目光如冰刀射向她，一时仿佛坠入冰窖。
好冷...
好漂亮...
砰。
大门一关，隔断两人相视。
韩安把李师师拎到军马前，头也不回，驾马就走。
“哥哥...家里来了个好漂亮的贼...”
“家徒四壁，哪有东西给她偷，不跟她要钱都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