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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说灾异

黄巾帝国 庄不周 5089 2025-04-12 10:58

  虽然唐平也觉得史道人明哲保身没什么卵用,但他对荀彧的态度还是不太满意。

  “明哲保身虽然不好,总比用疫情为由头,批评朝政强。把责任推到朝廷身上,就能心安理得了?”

  荀彧眉头紧皱,沉默片刻。“司徒请辞了。”

  “谁?”

  “袁司徒,昨天刚刚请辞了,以应天谴。”

  唐平忍不住啐了一口。“他辞去司徒,疫情就能缓解了?反正过几个月,三公有缺,又会有无数人推举他。他什么损失也没有,反而赚了一波名声。”

  “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也配称君子?”唐平瞥了荀彧一眼,笑了两声。“原来你对君子的标准这么低啊。”

  荀彧闭上了嘴巴,再也不说一个字。

  别人也就罢了,袁隗他可太清楚了,的确够不上君子二字。

  汝南袁氏走上这条路,袁隗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是他交通中常侍袁赦,保住了汝南袁氏的富贵,也是他生活豪奢,败坏了汝南袁氏的门风,又苦心安排袁绍与党人、游侠往来,积攒力量,准备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逐鹿中原。

  “文若,我有一事不解,你能为我解惑吗?”

  荀彧犹豫了片刻,很勉强地点点头。“你说。”

  “袁氏为何力捧袁绍这个庶子?说实话,袁绍这人虽然看起来相貌堂堂,威风八面,实际上虚得很。袁氏真想举大事,这人不是一个合格的人选。”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荀彧皱起了眉头。“谁说袁氏要举大事了?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是诬告,要反坐的。”

  唐平无声地笑了。“你会去告发我吗?”

  “这可说不定。你要是不能慎言慎行,我真会去告发你,以免被殃及。”

  “就像唐周一样?”唐平嘿嘿一笑。“有人说唐周是济南人,又有人说唐周是济阴人,还有人说唐周是颍川人,你知道他是哪里人吗?”

  荀彧面色微变。“你找他作甚?”

  “我没找他,一个叛徒,只能苟且偷生,惶惶不可终日,活着比死了还难受,我找他作甚?”唐平笑出声来。“我只是觉得,你不是唐周那种人,会去告密。要是看走了眼,我也只能自认倒霉。”

  荀彧很无奈,想了想,说道:“我又不是袁氏子弟,哪能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我有一个猜测,你想不想听?”

  “不想听。”

  “你回答得这么痛快,应该是知道我的猜测是什么,也知道这个猜测是成立的,所以不想听,对吧?”

  荀彧有些着急。“我只是单纯的不想听你说话,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马上就到平望观了,见天子之前,就算不斋戒沐浴,也应该保持敬重吧。”

  “你急了,文若,你急了。”唐平哈哈大笑。

  荀彧转过头,嘟囔了两句,再也不肯说一个字。

  ——

  马车终于在一个巷子里停住。

  荀彧下了车,引着唐平进了一个小门,拐过几道弯,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极其宽阔的广场。

  广场的北端,有一个高台,高台上隐约可见檐角。

  荀彧带着唐平,登上了高台。

  宋典、毕岚站在阶前,满面堆笑,拱手相迎,自己报上姓名。

  唐平拱手还礼,和他们寒暄。

  唐平见过宋典,却是第一次看到毕岚,不禁多说了两句。

  毕岚心情极好。这次救火有功,他说不定能封侯。让他立下这个大功的,就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又自称平平无奇的道人唐平,自然要说几句感谢的话。

  “若非道长指教了,南宫之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灭。”

  “那是天子和诸君的功劳,我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算不上什么。”

  “道长不愧是修行之人,虚怀若谷,有功不居。”

  宋典、毕岚一边说着恭维的话,一边引着唐平登台。来到台上,唐平先看到了张让和另一个宦官,估计是赵忠,然后又看到了站在栏杆前的天子刘宏。

  刘宏中等身材,看起来有些瘦弱,脸色也不太好。虽然唐平只看到了他的侧身,却从他的身体形态上感觉到了他的疲惫和力不从心。

  张让满面带笑,上前一步,与唐平见礼。

  他利用荀彧的一时疏忽,主动提议,向唐平问计,果然灭了南宫之火,这次得到了不少赏赐,还探知了天子要对付党人的心思,心情好得很。

  说了几句闲话,唐平来到刘宏身边,躬身行礼。

  “山野之人唐平,字士奇,见过陛下,敢问陛下安好。”

  刘宏缓缓转身,上下打量了唐平两眼。“见到朕,不行跪拜之礼吗?”

  唐平甩了甩特意准备的拂尘,单掌立于胸前,微微欠身。“请陛下恕罪。山野之人,不谙跪拜之礼,并非有意对陛下不敬。若陛下以为礼不可或缺,请容我暂且告退习礼,然后再来觐见天颜。”

  刘宏眉梢轻挑,再次打量了唐平一眼,摆摆手。“罢了。今天在这里召见你,本就是权宜之计,就不用那么拘礼了。南宫之火,有赖道长才能扑灭,多谢。”

  “救人于水火,天经地义,人人当为,陛下毋须言谢。”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作壁上观,等着南宫烧成白地的人,可不在少数。”刘宏抬起手,划了一个圈,本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化作一声叹息。

  他很想骂几句大臣们见火不救,居心叵测,可是想想,又觉得这么做无济于事,只会在唐平面前暴露自己的无能,不如不说。

  只是心里那团火却有些按捺不住,越烧越旺。

  堂堂天子,被大臣蔑视到这个地步,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们真的以为党禁解了,朕就奈何不得他们了?

  “陛下,恕山野之人言语不谨,其实南宫真要是烧成白地了,也不是坏事。”

  刘宏眼神一紧,沉下了脸。“此话怎讲?”

  唐平走到栏杆前,抬起头,看了一眼脚下的洛阳城,幽幽一声叹息。“宫殿也罢,京城也罢,和人都差不多,纵能用心维护,善加保养,百年之后,也难免梁朽柱破,鼠生蛇走。这时候与其费心费力的修缮,反倒不如推倒重建来得容易。”

  刘宏恍然,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又道:“话虽如此,毕竟是皇宫,总不能轻易改置,大兴土木。要不然,大臣们又要连篇累牍的上奏,要朕思三皇五帝之德,以勤俭为本了。”

  “所以烧了也挺好。”

  刘宏哑然失笑,随即又摇了摇头。“荒唐,荒唐,全是歪理。”

  唐平笑笑,也不反驳。“陛下救火的时候,可曾看到蛇鼠乱窜?”

  刘宏想了想,看向张让等人。张让等人不知其意,也不敢乱说,反倒是毕岚胆子大,上前一步说道:“陛下,臣的确看到了一些蛇鼠,有的逃了,有的被烧成炭了。”

  唐平接过话题,淡淡地笑道:“陛下,若是这蛇没逃,落到御座上,可就又是灾异了。”

  刘宏眉梢一动,若有所思。过了片刻,他叹了口气,笑了起来。

  “这么说来,这把火烧得倒也不算坏。”

  张让也反应过来,连忙说道:“陛下所言甚是。深宫之内,难免有些蛇鼠,偏偏有人要说成灾异,攻击朝廷,实在可恶。”

  赵忠等人也明白了,纷纷上前附和。

  荀彧没吭声,只是深深的看了唐平一眼,心中一阵阵的不安。

  他不明白唐平这句话为什么能引得几个宦官如此激动,但他看得出来,唐平有备而来,而且有意与张让这些宦官结交,并且极有可能达成目的。

  他想干什么?

  联合阉党,与党人对抗?

  虽然他与阉党有无法切割的关系,但他还是不希望唐平走上与党人对抗的路。

  就算不提清流、浊流的区别,双方的实力也太悬殊了,宦官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

  况且天子当与士人共治天下,哪有与阉竖共治天下的道理。

  就算他的母亲出自阉党,他也不觉得阉党把持朝政是好事。

  “照你这么说,所谓灾异,都是奇谈怪论?”刘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饶有兴趣的看着唐平。

  唐平郑重地点点头,迎着刘宏的目光。“我虽是道人,修天人合一之境界,却对灾异之说不以为然。与其信灾异,不如重人事。”

  荀彧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陛下,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刘宏觉得有趣,扬扬下巴。“你说。”

  “唐道长对灾异不以为然,是不信天命,则刘氏何以立,汉何以亡而复兴,传承百年?”

  刘宏转头看向唐平。“道长以为如何?”

  唐平笑笑。“照荀君此意,那最近灾异频发,岂不是意味着汉家天命将终,无论努力与否,都无济于事?既然如此,陛下也不必担忧,顺天应人就是了。”

  “不然。”荀彧连忙打断了唐平。“天人感应,并非一味顺天应人,而是行德政则有祥瑞,不行德政则有灾异。眼下天下虽乱,若陛下能从德教,亲君子,远小人,则祥瑞自至,天下可安。”

  唐平笑出声来。“你说的君子,就是那些看着南宫着火,却不肯放弃截水的人吗?”

  “……”荀彧顿时哑口无言,片刻后,才喃喃说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

  “敢与皇宫争水的都是谁?邻里走水,都要竭力相救,怎么到了皇宫着火,就都作壁上观了?不仅作壁上观,还要与皇宫争水,致使宫中无水可用,只能看着大火蔓延。这是什么样的君子?”

  唐平也沉下了脸,没给荀彧留什么面子。

  这种场合,还不忘为那些人洗地,你这执念也太深了。

  见荀彧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刘宏也觉得他有些可怜,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别再自找没趣。

  荀彧入宫不久,不知道唐平的话让他和张让等人想起了什么,再说下去,就算唐平不反驳他,张让等人也要说话了。

  建宁二年,他刚刚亲政不久,有一条青蛇落在御座上。张奂就借此为由,上书为陈蕃、窦武鸣冤。熹平元年,又有一条青蛇落在御座上,大臣们又上书,说他委任宦官,王室衰微,所以天降蛇妖以警醒。

  有现实的灾异在,他和张让等人都无法反驳,只能捏着鼻子认怂,这口气忍了十几年。

  现在唐平说,哪有什么灾异,就是房子老了,藏了些蛇鼠,灾异都是借口,他们岂能不赞同?

  实际上,你想想也是这个理。

  别说皇宫了,就算是普通人家,屋子旧了,也难免会有些蛇鼠,更何况是建了一百多年的皇宫?

  再说了,就算是灾异,怎么就都是天子和宦官的错,不是大臣的错?

  我还说有人有不臣之心,明明是蛇,却想做龙,谋朝篡位,坐一坐这皇帝的御座呢。

  荀彧喏喏退下,心中后悔。

  早知如此,就不带唐平来见天子了。

  张让等人对唐平的解释非常赞同,随即又问起了其他的灾异。

  比如马生人。

  就在前几年,司徒府出了一件怪事,司徒长史冯巡有一匹马,生了一个人。按照京房易传,说是妖马生人,将上亡天子,诸侯相攻。

  偏偏去年黄巾起事时,冯巡正好担任甘陵相,黄巾攻击甘陵国,冯巡被杀,正好符合了妖马生人的判词,这件事又被拿出来说了一通。

  张让问,这个怎么解释?

  张让说完,唐平就笑了。“依我看来,这事比宫里出现蛇更不靠谱。”

  “怎么说?”刘宏忍不住抢过话题。

  “宫里有蛇,毕竟是很多人都亲眼看到的,做不得伪。马生人,又有谁看到的?焉知不是有人偷情生子,不敢明言,托为马生?”

  唐平话音未落,刘宏就笑出声来,连连点头。“这个对,这个对。妇人偷情,生了孩子不敢认,扔到马厩里,托为马生,更合乎其理。”

  唐平看了刘宏一眼,心道这天子有艺术家气质,真会编故事,张口就来,想象力丰富。

  给他笔墨,说不定能写一部《金瓶梅》。

  “那双头人呢?”赵忠也挤了过来,问了一个问题。“光和二年,洛阳上西门外有一个女子,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头,我亲眼所见,可做不得假。听说去年又有一个,也是两个头。”

  宋典说道:“你说的是上西门外的刘仓家么?”

  “对对,就是他家,我忘了名字。”赵忠满面堆笑,看着唐平。“道长,这是灾异吗?”

  唐平收起笑容,一字一句地说道:“是,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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