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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冤有头,债有主

黄巾帝国 庄不周 5092 2025-04-08 09:58

  一老一少,像斗鸡似的互相瞪着,谁也不肯让。

  过了半晌,还是何颙让了步,他挥挥手。“算了,不想走就算了,我们回去吧。”

  唐平收回目光,闭上了眼睛。

  和何颙互瞪了半天,眼睛挺累的。

  车门被拉开,何颙挤了进来,在唐平对面坐下。唐平皱了皱眉,本想睁开眼睛,想了想,又闭上了,看何颙有什么话要说。

  何颙沉默了半晌,轻声说道:“士奇,天下皆病,党人又岂能例外。你若有药能医,不妨一试。杀人,终究解决不了问题……”

  唐平抬起手,打断了何颙。“我从来没有说过杀人能解决问题。”

  何颙愕然。“你说天下之疾在兼并,又说党人就是兼并的既得利益者,不就是说……”

  “唉——”唐平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带着几分怜悯地看着何颙。“你认可这句话么?”

  何颙眼神有些游移,几次张口想要反驳,最后还是很勉强地点了点头。“虽有些偏激,大体是不差的,可是本朝养士百年,气节之士大有人在,总不能不分清浊,一概杀之。”

  “你承认我这个论断,就有讨论的余地。”唐平坐直了身子,恳切地看着何颙。“人最怕讳疾忌医,想冶病,至少要承认自己有病,否则无从谈起。你说对吧?”

  “嗯嗯。”何颙低着头,含糊地应了两声。

  “天下之疾在兼并,但解决兼并却不是只有杀人一种办法。正如你所说,本朝养士百年,才有了如此之多的气节之士,不分清浊的杀掉,未免太可惜了。”

  何颙抬起头,眼中露出希冀。“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天下?”

  “你不要动不动就天下。”唐平没好气的说道:“你对天下一无所知。”

  何颙茫然。“那你说的天下,又是什么样子的?”

  “兼并之所以为害,不过是地少人多。杀人是使户口减少,与地相当。除此之外,难道不能增地,与人相当吗?天下之大,超出你的想象。”

  何颙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对外征伐?”

  “不要说得那么暴力,是开拓,不是征伐。”

  何颙转了转眼珠,抚着胡须,沉吟良久。“办法倒是个办法,可是谁愿意背井离乡?再者,大汉北有沙漠,西有雪山,东南皆海,又能往哪里开拓呢?”

  “你怎么知道海外没有土地?别的不说,交阯之南,就有儋耳、珠崖,之前曾置郡,后来又废置了。如今户口滋生,土地不足,为何不移民拓边?”

  “可是南方卑湿,丈夫早夭……”

  唐平再次打断了何颙。“你别忘了,当初长沙、豫章也是如此,现在却是户口数十万的大郡。拓边当然会有困难,可是与转于沟壑相比,你觉得百姓会选哪一个?”

  何颙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见此情景,唐平趁热打铁,又道:“早在秦末,赵佗就能在岭南立国。如今四百年过去,大汉疆域不增反减,九泉之下,你们这些儒门后人如何面对秦皇、汉武?取天下不行,守天下还越守越小,不觉得丢人吗?”

  何颙横了唐平一眼,忍不住冷笑道:“你这想法的确有些新意,可是开疆拓土岂是你说的这么容易?当初秦皇、汉武开边,死伤无数,天下户口减半……”

  唐平也不禁冷笑以对。“难道还比王莽篡汉之后的乱世更惨?”

  何颙顿时哑口无言,讪讪地笑了两声,顾左右而言他。

  可是他眼中的忧患,却肉眼可见的深重了。

  唐平没有再说什么,重新闭上了眼睛。

  何颙是聪明人,他知道轻重缓急,也知道权衡利害,最后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至于他能不能说动其他人,就不清楚了。

  毕竟有远见灼见,又有强大行动力的人少,贪图眼前利益的人却比比皆是。

  何颙老了,未必能下这样的决心。

  但曹操、荀彧还年轻。

  ——

  “移民拓边?”荀彧愣了一下,眼中随即露出兴奋的光芒。“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哪有那么简单。”何颙苦笑着摆摆手,示意荀彧不要激动。

  陪唐平出城转了一圈后,他一直在考虑唐平的这个建议。不得不说,这的确是解决眼前困境的一个办法,虽然困难不小,还会有不少伤亡,可是比起天下大乱,那些都是可以接受的。

  问题在于,谁来执行这个方案?

  要执行这个方案,需要大量的支出。

  别的不说,成千上万的百姓迁徙,路上的开销就是一笔巨大的费用。

  朝廷没有这样的实力。

  朝廷不出面,又由谁来负责?各地有实力的豪强吗?

  更不可能。

  豪强们的财产大半在土地、房产,让他们迁徙,等于让他们自断根基,根本不会有人响应。

  让他们出钱,支持无地的百姓迁徙?也不可能。

  所以,唐平看似出了一个建议,却无法落实。

  荀彧却还是很兴奋。“确实不简单,但若能实施,能救很多人。唐平既然能提出这样的建议,肯定考虑过其中的难处,说不定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背井离乡,最怕的就是水土不服,需用医巫之术,这些不正是他所擅长的吗?”

  何颙看看荀彧,觉得有些道理。

  唐平是张角的弟子,又以道术著称,而张角当年用的就是巫诅治病的手段,吸引了几十万的信众。

  如果让唐平出面,带着黄巾信众南迁?

  念头一起,何颙又立刻否决了。

  唐平对党人成见极深,如果让他掌握了几十万黄巾信众,后果不堪设想。

  “文若,你说,这会不会是唐平以退为进,有意为之?”

  “什么?”

  “如果他成了大贤良师,掌握了数十万黄巾信众,会不会……”何颙眼中露出强烈的不安,没敢再说下去。

  这个念头只是想一想,都让人觉得后脊发凉。

  荀彧也反应过来了,想了半晌,摇头道:“应该不会。”

  “为何?”

  “如果只是想杀党人,为张角兄弟报仇,那他何必多事,坐视天下大乱,岂不更直接?当初王莽篡汉,盗贼四起,绿林、赤眉祸乱两京,缙绅被荼毒者不计其数,可比如今的黄巾凶狠多了。”

  何颙看着荀彧,眉心紧皱。

  他越看越觉得荀彧说话的语气、神态有点像唐平。

  就连举的例子都一样,王莽篡汉,天下大乱。

  他忘了他是个儒生吗?

  王莽篡汉这种儒门历史上的重大污点,能不提,尽量不要提。

  何颙语重心长的说道:“文若,唐平是道人,对儒门成见极深。所言难免有偏颇之处。你要时时纠正他,千万不能被他带偏了。传出去,于你名声有碍。”

  荀彧反应过来,顿时满脸通红,连忙拱手请罪。

  何颙没有再说什么,继续讨论唐平的方案。

  最后,他做出了两点结论:一是唐平的方案有考虑的价值,说不定真能解决当前的困境,可以深入探讨一下;二是绝不能由唐平来负责这个方案,以防万一。

  “文若,切记,切记。”临别之际,何颙再三叮嘱。

  ——

  送走何颙,荀彧回到小院,在院门外站了半天,最后还是走了进去,咳嗽一声。

  唐平换了衣服,正坐在堂上吃饭,见荀彧走进来,他瞥了一眼,却没吱声,继续吃饭。

  不得不说,卞氏的手艺不错,饭菜虽然简单,却做得很可口。

  荀彧拱手站在阶前,打量着唐平。“我来得不巧啊,会不会影响你吃饭?”

  “自信点,你没那么难看。”唐平咧嘴一笑。“我虽然不好男色,却也不讨厌你。”

  荀彧有点尴尬,他长得好看,却不喜欢总被人拿相貌来说事。

  “你岂止不好男色,女色也没见你有多好。可惜也不好德,否则当与圣人比肩。”

  “你说错了,我不是不好色,只是不淫罢了。”唐平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布巾擦了擦嘴。“与皮肉之欢相比,我更喜欢两情相悦。”

  卞氏过来奉茶,听到唐平这句话,不由自主的瞥了他一眼。

  荀彧摆摆手。“我对这些没兴趣,刚刚听何伯求说,你给他提了一个移民拓边建议?”

  “嗯,你觉得怎么样?”

  “看似可行,实则很难。”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可惜这世上的人都想挑容易的路走。”

  “的确如此。”荀彧深有同感,叹了一口气。“孟子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可谓一语道破圣贤之路,奈何世人沉迷不知。”

  “你呢?”

  “我……想试试。”

  “祝你成功。”

  “那你呢?”荀彧有些意外。“不一起试试吗?”

  “何伯求会给我机会?”唐平自嘲道:“我一个黄巾余孽,还想成圣贤,不怕别人说我想继承张角遗志,做第二个大贤良师吗?”

  荀彧苦笑。

  何颙担心唐平有野心,却没想到唐平早就清楚这一点,所以根本不往这方面想。

  “不过,我应该提醒你一句,也为自己提前辩解几句。若文若能为我转达,我将感激不尽。”

  “你说。”

  “我虽然无意,但不代表别人无意。张角兄弟死了,黄巾被杀的、自杀的有几十万,可是天下没有出路的百姓还有几百万。你们找不到解决办法,他们会自寻出路。可以想象,在未来的几年里,会有无数人揭竿而起,甚至打着黄巾的旗号,也会有人以大贤良师自居。”

  荀彧眉头微皱。

  “我要提醒你的是,那些信奉太平道义,一心辅汉的真黄巾已经被你们杀了,以后出现的那些黄巾可不会相信你们的鬼话,他们只会相信手里的武器,以命搏命。到时候,你们可别栽赃到我头上,我被困洛阳,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荀彧斜睨看着唐平,忍不住说道:“你这是幸灾乐祸吗?”

  “算是吧。”唐平嘿嘿一笑。“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你们自己种的因,你们自己结果,别牵连旁人。”

  “我本来还想劝劝何伯求,放你回太行山。你要是这么说,我就不能放你走了。”荀彧站了起来,甩甩袖子,同样咧嘴一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洛阳城真如你所说,付之一炬,你我都是被殃及的池鱼,谁也逃不掉。”

  说完,荀彧哈哈大笑,下堂去了。

  唐平脸色一僵,嘴角抽动了两下,随即又笑道:“我本来以为你和曹孟德不同,现在看来,其实还是一样的。文若,恭喜你啊,终于肯面对真实的自己了。”

  已经走到院门口的荀彧听了,笑声戛然而止,身体也为之一滞。

  过了片刻,他又恢复了平静,转身对走到廊下的唐平拱拱手。“哈哈,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士奇,你我都面对现实吧。”说完,从容而去。

  见没能打击到荀彧,唐平有点郁闷,耸了耸肩,自嘲地笑了两声。

  听到荀彧离开的声音,郭武从厢房里走了出来,活动手脚,准备练武。

  唐平站在廊下,看了一会,突然说道:“你的伤怎么样?”

  “全好了。”郭武曲起胳膊,露出结实的肌肉。“上使的药真好。当初若是有这么好的药,黄巾力士也不会伤亡那么惨重。”

  唐平哼了一声。“药当然比符水好用。那玩意只能骗骗人,当不得真的。”

  郭武有些茫然。“符水都是骗人的吗?我看大贤良师用符水治好了不少人。”

  唐平本想解释一下什么叫安慰剂,可是转念一想,和他解释有什么用,浪费口水。

  “你的力气恢复得怎么样?”

  “比最强的时候差点,应该是没喝符水的缘故。”郭武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对,连忙将剩下的咽了回去,又怯怯地看了唐平一眼,见他没生气,才接着说道:“可是打许攸那贼子足够了。”

  “还不够。”唐平看看四周,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根木棍。“从今天开始,你用那根木棍练。练熟了,再换铁棍。等铁棍也能使得像手臂一样灵活自如,你才有机会战胜许攸。”

  “喏。”郭武毫不怀疑,拱手施礼。

  唐平转身回屋,来到窗前,正准备就座,却见郭武抱着木棍站在木桩之间,双手合什,念念有词。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唯我黄巾,勇猛多力。辅助黄神,涤荡妖逆。弟子郭武,奉道求神。恶来孟贲,皆附我身。急急如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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