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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初窥门径

黄巾帝国 庄不周 5147 2025-05-27 20:50

  荀攸来到司空府,何颙却不在。司空府的人说,何颙随司空张温上朝去了,可能要下午才能回来。如果荀攸不着急,可以到何颙住的地方等。

  荀攸想了想,决定等何颙。

  现在回到小院去,他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唐平。

  他相信唐平让他协助蹇硕练兵有深意,但这个决定太难了。荀彧就是现成的例子,只是因为有一个出自阉党的母亲,荀彧纵有惊艳之才,也不能为清流接受,即使何颙欣赏他也无济于事。

  相比之下,他那几个异母兄长却在士林中大受欢迎。

  如果要救世就必须成为阉党,还不如隐居避世呢。

  何颙的卧室很简洁,除了几件衣服和一些笔墨,几乎没有其他杂物,也没有任何女子的痕迹。何颙身为游侠多年,经常出生入死,至今孤身一人。

  荀攸在案前坐下,想象着何颙每天处理完公事后,回到小院,就这么一个人独坐,不免有些凄然。

  奔波一生,就落得这样的结果,让人意难平。

  荀攸不免想到自己。

  明年就是而立之年,还没有成家立业,在隐居避世和随唐平救世之间,他也面临着两难的问题。

  更让他头疼的是,他不知道唐平打算如何救世,又和协助蹇硕练兵有何关系。如果救世就必须成为阉党,那这世不救也罢。

  他知道党人有很多问题,但他绝不相信阉党能救世。

  唐平这么做,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他想不明白。

  是我见识不够,还是唐平选择错了?荀攸无法决断。

  他知道唐平道法高深,非等闲可比。可是对于政务,唐平显然没什么经验,判断失误也很正常。

  想来想去,想得头疼,荀攸伏在案上小憩了片刻,直到何颙走进来。

  “公达,怎么了?”何颙一边脱下外衣,一边打量着睡眼朦胧的荀攸,有些不解。

  他从荀攸的眼神中看出了迷茫,这是之前没有遇到过的情况。

  从他认识荀攸开始,荀攸就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老成模样,仿佛看破了一切,即使那时候他不到十岁。

  这是一个早熟的年轻人。

  荀攸起身,接过何颙的外衣,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又取院中取了些,侍候何颙洗脸净手,自己也擦了擦,随口问道:“朝会这么久,都谈些什么?”

  “多了,有南宫的修复问题,也有救灾求疫的问题,还有凉州、冀州的判断,总之很麻烦。”何颙叹了一口气,在案后坐下。

  “天子不是说南宫不修了么?”

  “是这么说过,但他今天又提了。”何颙苦笑道:“他还是不死心,想看看公卿大臣们怎么说?”

  “结果呢?”

  “谁敢说话?修,钱从哪儿来?不修,南宫烧成那样,朝廷体面何在?”

  “何君以为,大臣们内心里是希望天子修复南宫,还是不希望?”

  何颙眼皮轻抬,看着荀攸。“你觉得呢?”

  荀攸无声地笑了。“看来还是我师傅说得对。大臣们希望天子修复南宫,这样一来,他们既有机会批评天子大兴土木,不知体恤百姓,又有机会假借诏书,中饱私囊。”

  何颙没吭声,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之前得到荀彧的提醒,他就深表赞同。今天在朝堂上,天子一提出讨论的议题,他就意识到天子并不是想修复南宫,只是想看看大臣们的反应。

  不管大臣们怎么说,他都有应对之策。

  结果满朝公卿哑口无言,让天子非常失望,也让何颙非常失望。

  现在被荀攸说破,何颙心里更不是滋味。

  唐平之前劝天子不要修复南宫,天子心里未必信。现在看到公卿大臣这样的反应,知道唐平说得对,心里不知道会如何想。

  以后还能君臣一心吗?

  “你今天来,就是想打听这些?”

  荀攸却不着急着回答。“救疫的事怎么说?”

  “救什么疫啊。”何颙气得一拍案几,胡子都乱了。“都讨论了两三个月了,什么结果也没有。谁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反正天气渐暖,疫情自消,又何必浪费钱粮。在他们眼里,死几个流民又算得了什么。这些人啊,天天喊着为民请命,真要他们出钱出粮救人的时候,谁也不肯动。”

  荀攸笑了一声。“如果我们想救灾,能不能买到粮食?”

  “你们想救灾?”

  “嗯,我今天去城外看了一下,见到不少饥民,只要有一碗稀粥,也能救他们一命。我师傅愿意拿钱,只是不知道哪儿能买到粮食。”

  何颙想了想。“粮食是有,但是……非常贵,而且那些人也不一定愿意卖。去年闹黄巾,波及八州,收成都受了影响,今年一开始就各种灾情,风调雨顺的可能不大,粮价还会涨。”

  荀攸忍不住嘲讽了一句。“这么说来,袁公请免司徒还真是及时。”

  何颙不满地瞪了荀攸一眼,却无言反驳。

  袁隗这时候请辞司徒,的确有逃避责任的嫌疑。

  其他人也知道这个情况,所以快半个月了,居然没人愿意出任司徒。

  换了往日,只怕今天袁隗请辞,明天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接任。

  当然,就算有人接任司徒,也未必有心思救灾。

  这些人对百姓的关心永远只停留在嘴上,一直在为民请命,一直在竞相兼并。

  “你师傅能拿出多少钱?”

  “刚刚从蹇硕那里得来的一百金。”

  “蹇硕?”何颙立刻反应过来。“天子将练兵的任务交给了蹇硕?”

  荀攸点点头,随即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与何颙聊了几句,了解了朝堂上的情况后,他的心态不知不觉的出现了变化。

  等公卿大臣救灾,不如自己行动,能救一个是一个。

  何颙眉头紧皱,手指轻叩案几。“公达,你要三思才行。蹇硕虽然还没什么恶迹,但他毕竟是阉党,又得天子信任,将来必是张让、赵忠一样无疑。你和他纠缠在一起,以后……”

  荀攸不吭声,只是看着何颙。

  他来见何颙的原因,正是自己无法决断,希望何颙能提供一些建议。

  何颙沉吟良久,最后还是摇摇头。“我不建议你与蹇硕有太多的往来。”

  荀攸叹了一口气,又道:“那何君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买一些粮食?”

  何颙瞅了荀攸一眼。“一百金,买不了几石粮食。我前天就听他们说,一石米已经卖到万钱了,还未必能买得到。”

  “能买一石是一石,能救一人是一人。”

  “那小子真舍得?”

  “这一点,我相信。”荀攸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行,那我给你想想办法。”

  ——

  荀攸回到小院,将何颙答应帮忙买粮的事说了一下。

  唐平虽然有些吃惊粮价如此之高,还是爽快的将从蹇硕那儿拿来的钱给了荀攸,并让荀攸催着何颙一点。按这形势,粮价会不断走高,买得越迟,价格越贵。

  荀攸说道:“师傅,弟子以为,花钱买粮,不如直接向蹇硕要粮。”

  唐平不解地看着荀攸。

  荀攸躬身说道:“弟子愿意协助蹇硕练兵,只要他愿意提供一些粮食。昨天酒食丰富,想来他家是不缺粮食的。”

  唐平明白了。“所以,为了那些饥民,你不介意蹇硕是阉党?”

  荀攸咬咬牙,点了点头。

  虽然何颙不赞成,可是他听了何颙说的事后,反而下定了决心。

  既然公卿大臣们不肯救人,那他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向阉党求助。蹇硕愿意拿出粮食救人,他就愿意付出自己的清名。

  “公达,你摸到了道之门径。”唐平拍拍荀攸的肩膀,欣慰地说道。“一事不烦二主,你再走一趟,亲自去见蹇硕。”

  “喏。”荀攸躬身领命,随即又说道:“我们该向他要多少粮?”

  唐平嘴角轻挑。“这是你荀公达的清名换来的,不能少,至少要千石。”

  荀攸吓了一跳。

  就眼下这行情,千石粮就是千金,以后只会更多,只怕蹇硕也未必舍得。

  “去吧,不要犹豫。”唐平摆摆手。

  ——

  次日,荀攸再次赶到蹇硕家中,求见蹇硕。

  蹇硕进宫上值去了,但荀攸登门,蹇硕的家人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去宫里请示。

  蹇硕收到消息,以为荀攸来是谈练兵的事,匆匆和天子告了个假,赶回府中,热情接待荀攸。

  等荀攸说明来意,蹇硕既失望,又有些恼怒。

  “前天不是和你说定了么,怎么又生变故?”蹇硕强压着心中不快。

  荀攸早有准备。“蹇君,并非家师出尔反尔,而是事出突然,不得不随机应变。且家师向蹇君求粮,并非要挟,而是要送一桩功德给蹇君。”

  “怎么说?”蹇硕将信将疑。

  “听说昨天朝议的主题,就包括救灾。”

  蹇硕皮笑肉不笑。“道长消息倒是灵通。”

  “但是公卿大臣没人能拿出切实的办法,只是言语推托。”

  蹇硕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想到这件事,他的确有些郁闷。不仅是他,天子也很郁闷。

  大臣们天天拿饥民的事来批评朝廷,真让他们想办法,却没人提出一条真正可行的建议。

  “公卿大臣不肯为天子分忧,蹇君也不愿意吗?”

  蹇硕一愣,随即涨红了脸。“荀君,并非我不愿为天子分忧,实在是这一千石粮食太多,而且……”

  荀攸抢过话题。“而且蹇君生怕其他人嫉妒蹇君功德,在天子面前非议诋毁蹇君?”

  蹇硕盯着荀攸看了半天,越想越觉得荀攸说得有理,比自己原来的理由还有道理。

  如果他出头,为天子分忧,得了天子的欢心,张让、赵忠那些人的确有可能会这么说他。

  “正如荀君所言。”

  荀攸立刻说道:“所以家师出面,为蹇君解忧。将来有人说起,也不好推到蹇君身上,且蹇君破财,是为天子练兵分忧,谁又能说什么呢?”

  蹇硕恍然大悟,几乎要拍案叫好。

  没错,不管他现在拿出多少钱粮,都是为天子分忧,其他人说不出什么,而天子也清楚他的良苦用心,肯定会有心里记他一大功,将来还担心没有回报?

  “行,就依荀君之言,我尽快凑足千石粮食,交与荀君处置。”

  “蹇君有大仁。”荀攸夸了蹇硕一句,随即又为蹇硕出了一个主意。“蹇君不妨入宫,禀明天子。其他人知道蹇仁义,见贤思齐,自然能筹集更多钱粮,救助更多饥民。”

  蹇硕大喜,连忙起身离席,握着荀攸的双手。“荀君不愧是唐道长的弟子,妙计,妙计啊。硕愚钝,以后还要请荀君多多指教。”

  荀攸强忍着恶心,才没将双手从蹇硕手中抽出来。

  ——

  回到小院,荀攸向唐平汇报了此行的经过。

  唐平啧啧称奇。

  不得不说,荀攸有一套,居然忽悠得蹇硕不仅自愿出资,还要入宫去鼓动其他人。

  张让、赵忠等人可都是巨富,能让他们出钱出粮,救助起饥民来就容易多了。

  如果士大夫们看到阉党救助灾民,不甘落后,也愿意出点血,那就更好了。

  作为大汉的京师,财富集中之地,洛阳不是没有钱粮,只是朝廷没有,大量的财富集中在那些世家、权贵手里,谁也舍不得拿出来救人而已。

  只有让他们割肉,才能解决问题。

  虽然只是一时权宜之计,只能解燃眉之急,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可是能救人,就是妙计。

  对他来说,最大的收获却不是那些钱粮,而是荀攸的选择。

  在救人和清誉之间,荀攸选择了前者,而不是独善其身。

  这一点,很可贵。

  荀攸是有机会独善其身的。就算不跟着他学道,荀攸也有足够的实力和智慧在这乱世中保存自己。可是他为了救人,选择了一条更难,牺牲也更大的路。

  冲着荀攸的这个选择,唐平愿意引为同道,哪怕荀攸现在还不能完全赞同他的观点和做法。

  “公达,你知道老子为什么说上善若水吗?”

  “因为水守柔居弱,利万物而不争。”

  “然,守柔居弱,则有根本。利万物,则能包容而不分别。什么是天下的根本?是士大夫吗?不是,是那些普通的百姓,是城外那些难民。道生一,他们就是组成天下的一。如果他们没有立足之地,连饭都吃不上,士大夫又岂能独善其身,天下又岂能长治久安?”

  荀攸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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