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你这收买人心的本事，是打哪儿学来的？”

　　眼见夜已深，今日这卷宗是读不下去了，陈宁弯腰从榻下拉出一只铜盒，将所有宣纸收拢叠好放入，再将盒子锁上。

　　如若没有钥匙，以外力强行破坏，铜盒夹层内的磷粉便会瞬间自燃，将当中宣纸烧得一干二净。

　　依旧将霜降遣人送来的盒子推进榻下，陈宁径直躺好后，方才搭理起田老头来。

　　“我何曾有收买人心？”陈宁翻开郭雀儿给的册子，一边看，一边给自己正名，“我与二哥所说，皆是肺腑之言。”

　　“嘁，你这陈字倒过来可不成字啊。”

　　“你爱信不信，我何须像你一般，用祖宗姓氏来赌咒发誓。”

　　“呵呵，你这小子，有时还真让人琢磨不透。”

　　老头瞥了眼陈宁手中册子封皮，同样仰躺榻上，一只手垫于脑后，一只手搓弄翘起来的左脚。

　　“还在驻地之时，见你惯常都是冷着张脸，现如今办此等要命的差事，倒是见你常笑。”

　　“嗯……有吗？”

　　“对！就是你眼下这副鬼样子。”

　　“呵呵……”

　　“老夫观你也是可造之材，兴许天生就该吃锦衣司这碗饭。”

　　“……何以见得？”

　　“你看守大门，一站就是几个时辰，竟然也不喊累，足见心志坚定。”田老头肯定说道。

　　陈宁翻了一页，敷衍道：“我年轻嘛，身体自然是不错。”

　　闻言，老头怪“哈”一声：“怎地？是驻地那百多号人体魄皆不如你，所以才成天的叫苦叫累？”

　　陈宁侧身，以手撑头，又翻看了一页。

　　“傻站嘛……这世上又有几人能真的喜欢？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老头张嘴打了个哈欠，显然睡意渐浓，但仍是强撑着继续念叨。

　　“我看你晨间站于茶馆门外，无人路过便身躯挺直，有人晃悠便放松站姿，可见是个灵活通变却又不失本色之辈。”

　　“哦……是这样的么……”

　　“再看你遇上那主仆三人之时，又显露出见闻广博的本事，想来出身原也不差。”

　　“大……概是吧。”

　　“可你这样的人，却又主动去管那闲事！也不知你是心善还是愚蠢。”

　　听到这里，陈宁竟然笑得尤其开心：“大抵是都有些吧。”

　　“笑？还笑！愈发的显得蠢笨了！”

　　“田老头，骂人就是你的不对了啊……”

　　两人嬉笑吵闹一阵，又一起停了下来，沉默片刻后，又是老头主动挑起话头。

　　“如今除了你狠厉的一面，其余也算是见识过了，老夫甚是想不通！就你这副性子、这套做派、还有行事的手段，究竟是如何养成的？你还不到十五吧……”

　　“相当年，我纵横江湖之时……”

　　“停停停！别给老夫提甚当年。这人啊，若是一提当年，便说明眼下过得实在……”

　　老头兀自一通絮叨，却没发觉陈宁躲在册子后的双眼，逐渐空洞起来。

　　江湖？

　　可是好久没见了啊……

　　是我扣动扳机之时告的别？还是在别人朝我扣动扳机之际，说的再见？

　　恍神间，陈宁脑海里浮现出前世的一幕幕，不知不觉，竟然一时不知自己眼下究竟是谁……

　　是那个游走于黑白之间，亦正亦邪的陈宁？

　　还是身处异世，因中毒而一命呜呼的少年力士？

　　又或者……

　　那两位都不是。前世的灵魂，再加上今生的躯壳，才是现在的陈宁！？

　　迷迷糊糊间，陈宁没留意到，自己已将《郭家刀法》从头到尾给翻了个遍。

　　待他机械翻页却摸了个空时，这才瞬间回过神来。

　　我看了个什么鬼！

　　陈宁一个翻身坐起，从头到尾又快速地过了一遍册子。

　　如此，他才真的确定，自己恍惚间的感觉没有错。

　　这本册子不对！

　　虽说除开招式图示，文字部分读得是云里雾里，但他还是觉得，这份所谓的《郭家刀法》并不完整。

　　怎么回事……

　　难道那郭雀儿还留了一手？

　　倒不是贪图这套刀法什么的，纯粹是惊疑于自己看走了眼，没发觉那郭雀儿竟有这般心机。

　　给自己这么一册不完整的，到底算个什么事？

　　钓鱼么？让我再用别的什么本事去换……

　　被陈宁动作惊到，抬头来看的老头见状眼珠一转，当即停了唠叨，转而发出一阵嘲笑。

　　“亏你还是上京人，竟不知郭雀儿的往事么？这所谓的《郭家刀法》，可是一方修行门径啊！”

　　老头还懂修行之事？

　　陈宁放下册子，直直看向老头，目光中透出渴望。

　　“您老还知修行中事？”

　　“略知一二……”

　　“田师请详细道来！”

　　“嗯，孺子可教。这才是少年人该有的谦逊嘛……”

　　“这郭家祖上有开国之功，在上京城内也曾声名显赫，仗的便是家传的修行门径……话说你这也不知？”

　　“我失心疯。”

　　“我失礼了。”

　　“无妨，田师请继续。”

　　“……后来家道渐渐中落，等到了郭雀儿这一代，便只能做了上京城中的泼皮……”

　　“之所以他家会如此之惨，全是因为失了修行门径。”

　　“修行门径还能丢了？”

　　“具体内情我也不清楚，只知他们弄丢了绝大部分，就剩下了些许招式和几句零散口诀。”

　　“还有用不？”

　　“有用他能给你？”

　　“那倒是，不过一门强身健体之法，怎地也换不来修行门径。”

　　“后来郭家便把剩下这些，不能算作修行门径的部分给编了个《郭家刀法》的名头，用来唬人。今日你这买卖，也说不好是亏还是赚……”

　　“原来如此，田师请再讲讲别的吧，譬如这修行修的究竟是何？都有哪些讲究啥的。”

　　“啊！”老田两眼一瞪，“旁的我也不知啊，我也不是候官。”

　　“呔！老头知之甚少，偏还敢好为人师！”

　　“……你上一句还叫我田师来着……”

　　又是一阵吵闹过后，两人是真的倦极，各自便要睡去。

　　此时，陈宁忽然想起白日里快速上涨的“敬业度”数值，虽还未能完全摸清规律，但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又笑！”闻声，被扰了瞌睡的老头有些不耐，“你怎如此爱笑？吃亏吃傻了么？”

　　“老田，有句话你没听过么？这爱笑之人……运气不会差……”

　　“啥？倒是未曾听人说过。哎？这便睡着了？”

　　……

　　……

　　陈宁沉沉睡去，他睡得极熟，对老田的震天鼾声没有丝毫反应。

　　“沙沙沙……”

　　浑然不觉间，一股如蚕噬叶的声音在他体内悄悄响起。

　　伴着这声响，那些在陈宁刷熟练度时，悄然钻入他体内的天地气机化作的热流，竟也活跃起来。

　　涓涓细流从穴窍涌出，开始沿着经脉前行。

　　只是这一次，它们不再胡乱转悠，而是随着一条固定的线路游走。

　　片刻过后，股股热流齐聚一处经脉关卡之前，在几次三番冲击而不得之后，它们随即缓缓散去。

　　回到周身诸穴窍之内，再度蛰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