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是被肋骨处的钝痛撞醒的。

　　他在空中翻转的第三圈，右肩重重磕上冰壁剥落的金属断口，铁锈混着冰碴子扎进皮肉的瞬间，意识突然像被冰水浇透般清明。

　　耳膜还在嗡嗡作响，那是能量脉冲余波在颅腔里震荡的回响，视野边缘仍有黑影翻涌，但他强迫自己聚焦——马阳的冲锋衣下摆被冰棱划开道口子，暗红血迹正顺着裤管往下淌；艾丽的金发在失重中炸开成乱蓬蓬的云团，她半阖的眼尾凝着冰晶，胸口那枚金色鳞片正发出微弱的嗡鸣，像只垂死的蜂。

　　“抓住！“傅明吼了一嗓子，左手猛地攥住马阳腰间的安全绳。

　　绳索在两人重量下发出濒死的吱呀，他能清晰感觉到纤维断裂的脆响正从掌心往手臂窜。

　　下方冰层突然掀起幽蓝浪涛，某种类似鲸鸣又比鲸鸣浑浊百倍的嘶吼穿透冰层，震得三人耳鼓发疼——那东西要出来了，在能量脉冲撕开的裂缝里，在光团重组的最深处。

　　“漩涡！“马阳突然抬头，护目镜上的红光疯狂闪烁。

　　傅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三股暗紫色的能量流正以光团为中心螺旋上升，所过之处，冰砾、金属碎屑甚至连空中漂浮的光点都被卷成细碎的星芒，在漩涡壁上撞得粉碎。

　　最近的那股漩涡距离他们不过五米，吸力已经扯得傅明的登山靴在冰壁上划出刺耳的擦痕。

　　“频率！“傅明的大脑在高速运转。

　　三天前他们在冰下遗迹遇到机械章鱼时，就是用调整后的符文频率扰乱了对方的能量回路。

　　他一把扯过马阳胸前的多功能终端，指尖在冻得发僵的屏幕上快速划动，“反向共振，快！“

　　马阳的手指在颤抖。

　　他右臂的伤口还在渗血，刚才被脉冲掀飞时撞到了冰锥，现在整条胳膊都麻得像泡在雪水里。

　　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那是常年在生死线上打滚练出的冷静：“需要切断热成像和生命体征监测。“终端发出尖锐的警报，能量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掉，“否则撑不过三十秒。“

　　“切！“傅明咬着牙，后背又撞上另一块冰壁。

　　这次他看清了冰壁下的金属——不是普通的合金，表面布满细密的蜂巢状纹路，像某种生物的骨骼。

　　艾丽突然发出一声闷哼，傅明转头，正看见她咬破了下唇，鲜血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血珠。

　　她的双手虚拢在三人上方，淡蓝色的精神力屏障正随着漩涡的拉扯泛起波纹，像块被小孩反复揉搓的玻璃纸。

　　“撑住。“艾丽的声音带着破碎的颤音，金色鳞片突然泛起刺目的光，傅明看见她脖颈处浮现出青紫色的血管，“这是...遗迹的防御机制...能量矩阵在...在抽取地核能量。“

　　漩涡的尖啸声更近了。

　　傅明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在被往漩涡中心扯，登山镐“当啷“一声从腰间滑落，眨眼就被卷进紫雾，碎成齑粉。

　　马阳的终端发出“滴“的一声，反向频率波终于发射出去——空气里突然响起两种不同的嗡鸣，一种高亢如哨，一种低沉如鼓，在两人中间碰撞出密集的音爆点。

　　“有效！“马阳的指节抵着终端，额头全是冷汗，“漩涡转速降了百分之二十！“

　　但代价也随之而来。

　　傅明的战术手电突然熄灭，热成像仪的绿光消失在护目镜上，连挂在腰间的定位信标都开始闪烁红光——那些被切断的次要功能，此刻正变成黑暗里的倒计时。

　　更糟糕的是，艾丽的精神屏障出现了裂痕，一道指甲盖大小的缺口里，漩涡的吸力如毒蛇般钻进来，傅明的左腿突然不受控制地往漩涡方向伸去，登山靴的防滑钉在金属壁上刮出一串火星。

　　“艾丽！“傅明用另一只手死死攥住马阳的安全绳，身体几乎弯成弓形。

　　艾丽的睫毛剧烈颤动，突然咬破了舌尖，鲜血混着冰晶喷在屏障上，裂痕处泛起更浓郁的蓝光。“别...别看矩阵。“她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它在...同步频率...用光芒...控制漩涡。“

　　傅明这才注意到光团的变化。

　　之前还在重组的光点此刻正随着漩涡的转动明灭，亮——暗——亮——暗，间隔精准得像机械表的齿轮。

　　他想起在遗迹第一层见过的星图，那些古老的符号就是通过光的闪烁传递信息的。“马阳，干扰矩阵的闪光频率！“他扯开嗓子喊，风灌进喉咙里像吞了把碎冰，“用终端发射脉冲波，打断它的节奏！“

　　马阳的手指在终端上翻飞。

　　这次他连呼吸都屏住了，伤口的血滴在屏幕上，晕开的红痕里，频率调整条终于对准了光团的明暗间隔。“发射！“他按下确认键的瞬间，光团突然剧烈震颤，原本规律的明灭被打乱成一片混沌的闪烁。

　　漩涡的嗡鸣声顿时乱了调，最靠近他们的那股紫流先是扭曲成麻花，接着“砰“的一声炸成漫天星屑。

　　“撤！“傅明抓住时机，拽着马阳的安全绳往冰壁裂缝里荡去。

　　艾丽的精神屏障终于支撑不住，“咔“地碎成光点，但此时他们离漩涡中心已经拉开了十米距离。

　　马阳的终端发出“滴“的长鸣，能量条归零的瞬间，光团突然发出刺目的白光，傅明下意识闭眼，再睁眼时，光团最深处的轮廓已经清晰得可怕——那是张人脸，或者说，是张覆盖着鳞片的人脸，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团旋转的星芒。

　　冰层下的咆哮达到了顶点。

　　傅明感觉脚下的金属层在震动，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用头颅撞击头顶的冰层。

　　他刚把马阳推进冰缝，转头去拉艾丽，就看见她胸口的金色鳞片突然崩裂，一片细碎的金芒钻进光团，那怪物的眼眶里，星芒突然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快走！“艾丽猛地推了他一把，自己却往光团方向飘去。

　　傅明想抓住她的手腕，但指尖只碰到一片冰冷的雾气——她的身体正在透明化，像块被阳光晒化的冰。

　　马阳在冰缝里喊他的名字，傅明咬着牙退进裂缝，最后一眼看见的是光团中的怪物抬起手臂，指尖凝聚的能量球正发出比之前更耀眼的光。

　　冰层下传来“咔嚓“一声，像是某种封印被彻底打破的脆响。

　　傅明刚把冰缝入口的金属板推上，就听见外面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冰原都在摇晃。

　　马阳的终端突然自动重启，屏幕上跳出一行乱码，最后定格成三个血红色的字：

　　“它醒了。“

　　冰砾擦过护目镜的脆响里，能量矩阵的警报声突然拔高了三度。

　　那声音像被利刃划开的丝绸，从原本低哑的嗡鸣裂成刺耳鸣叫。

　　傅明的后颈瞬间绷直——他看见光团下方的金属基座上，原本流动的蓝色符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涌，青灰转为暗红，每道纹路都像活过来的蛇，顺着矩阵表面的蜂巢结构窜向中心。

　　“矩阵在重构！“马阳的终端屏幕突然爆出一串猩红乱码，他咬破舌尖强迫自己聚焦，“之前的反向频率是干扰防御机制，现在这些符文...像是攻击指令！“

　　艾丽的指尖已经透明到能看见冰壁的反光，她却突然抓住傅明的手腕。

　　被雾气包裹的掌心仍有温度，那是古老能量最后的余烬：“别让...符文连成环。“她的唇形比声音更清晰，“环状是...湮灭序列。“

　　傅明抬头，正看见最外围的暗红符文开始首尾相接。

　　三股漩涡的吸力陡然增强，他的登山靴在金属壁上滑出半米，安全绳在掌心勒出深沟。

　　马阳的终端“叮“地响了一声，热成像重新亮起——他竟趁着混乱重启了部分功能，“湮灭序列需要三个能量节点同步！

　　光团、漩涡、矩阵基座！“

　　“切断节点联系！“傅明的呼吸凝成白雾，他想起三天前在遗迹暗室里见过的星图残卷，“用终端发射多频脉冲，像拆炸弹那样！“

　　马阳的手指在屏幕上跳得飞快，伤口渗出的血珠滴在频率调节区，反而让他看清了隐藏的参数：“光团频率127.3，漩涡是98.6，矩阵基座...操，是142.1！“他猛拍终端侧面，“需要同时干扰这三个波段！“

　　“不可能！“傅明的右肩又撞上冰壁，金属断口的锈迹渗进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终端能量只剩15%！“

　　“有办法！“艾丽突然笑了，那笑容像极了他们初遇时，在冰窟里举着火把的模样。

　　她胸口崩裂的鳞片突然泛起微光，金芒顺着她的血管爬向指尖，“我的能量...还能撑一次共鸣。“

　　“不行！“傅明吼道，可艾丽的手已经按在了矩阵基座上。

　　透明的皮肤下，金芒与暗红符文纠缠成乱麻，她的声音混着冰层碎裂的轰鸣传来：“湮灭序列需要活的能量源...我替它当这个源。“

　　终端屏幕疯狂闪烁，马阳的瞳孔映着跳动的数字——三个波段的干扰波竟真的同时成型了。

　　漩涡的紫流突然扭曲成诡异的螺旋，光团的明灭节奏被扯成碎片，最危险的那道环状符文在即将闭合的瞬间，“啪“地迸出火星。

　　“成功了！“马阳按下发射键的刹那，终端能量条归零，黑屏前最后一道蓝光扫过矩阵表面——暗红符文正在退色，却在中心位置凝出个新的符号：一只衔尾蛇，蛇身由无数细小的星芒组成。

　　冰层下的咆哮再次炸响，比之前更接近。

　　艾丽的身体已经透明得只剩轮廓，她最后看了傅明一眼，唇形是“快走“。

　　傅明拽着马阳扑向冰缝时，余光瞥见矩阵基座突然泛起幽蓝光芒——刚才被打断的符文竟开始了第二轮重组，这一次，衔尾蛇的眼睛亮得像两团将熄的火。

　　冰缝的金属板刚合上，外面就传来某种液体沸腾的声响。

　　马阳的终端自动启动了紧急模式，屏幕上跳动的不是乱码，而是实时传输的矩阵监控画面：暗红符文正以更快的速度翻涌，衔尾蛇的身体即将完全闭合，而在它下方，光团里那张鳞片覆盖的人脸，嘴角正在缓缓咧开。

　　“它在笑。“马阳的声音比冰原的风更冷。

　　傅明攥紧了腰间的登山镐，指节发白。

　　他听见冰层深处传来指甲刮过金属的声响，一下，两下，像是某种存在正隔着冰层，耐心地数着他们的心跳。

　　矩阵警报声穿透冰层，这一次，比任何时候都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