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的指尖在信纸上微微发颤,混沌墨迹在烛火下泛着暗褐,像团化不开的淤血。
三个月前那个混沌幻境突然在眼前闪回——雪色穹顶下,那道没有五官的黑影正俯身凝视他,呼吸凝成的白雾里裹着铁锈味。
他喉咙发紧,指腹无意识蹭过墨迹边缘,那里还沾着未化尽的雪屑,凉得刺骨。
“阳子。“他唤了声,将信递向正在整理冰刃的马阳。
马阳接过信时,指尖先触到傅明掌心的温度——比平常烫,带着点发颤的力道。
他垂眸扫过字迹,镜片后的眼尾微挑,随即屈指轻叩信纸背面:“边缘有冰碴,不是刚落的雪。“话音未落,他突然眯起眼,将信纸凑近鼻尖。
烛火在他瞳孔里晃了晃,他用匕首尖端轻轻挑开信纸边缘,一片细碎的冰晶簌簌落在木桌上。
“寒气。“马阳伸出食指,冰晶在他指腹上凝结成更小的冰珠,“不是普通雪水。“他抬头时眉峰紧拧,“像极北雪原更深处的...幽冥冰窟。“
“幽冥冰窟?“小柔抱着玄影凑过来,银毛灵宠立刻竖起耳朵,尾巴尖轻轻扫过她手腕。
傅明注意到玄影的爪子无意识抠着小柔的衣袖,像是在确认什么。
“那地方我听老猎冰人说过。“铁牛捂着肚子坐直,伤口裹着的净魂露纱布渗出淡淡药香,“在极夜祭典北边三天脚程,冰缝里冒出来的雾都是黑的,说里面冻着...冻着没咽气的冤魂。“他说到最后声音发虚,偷瞥了眼地上暗影豹的残骸——那团腐肉已经缩成巴掌大的黑块,像块烧焦的炭。
傅明没接话,转身走向一直沉默的灵宠稳定专家。
老人正低头调试魂测仪,镜片上蒙着层白雾,听见脚步声才缓缓抬眼。“专家,“傅明将信纸摊开在他面前,“这印记,您见过吗?“
专家的手指在仪器上顿住了。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突然变得很锐,像冰锥扎进信纸:“影蚀会的标记。“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块冰砸进水里,惊得玄影猛地抬头,喉咙里滚出低低的警告声。
“影蚀会?“马阳的冰刃在掌心转了半圈,“之前那只暗影豹身上的符文,和黑晶矿脉里的一样。“
专家的喉结动了动,袖口被他攥出褶皱:“三十年前南极第一次封禁,就是因为影蚀会。
他们拿灵宠做容器,往冰盖下埋...埋不该存在的东西。“他突然住了口,指尖重重按在魂测仪上,金属外壳发出吱呀的抗议声,“你们最好别查了。
有些真相,冻在冰里比挖出来好。“
话音未落,窗外的风突然拔高,撞得铜钟当啷作响。
玄影从小柔怀里挣出来,箭一般冲向窗边,前爪扒着木框低吼。
小柔追过去,伸手摸它后颈,却被它带着往北边拽——那里是极夜祭典的方向,此刻风雪弥漫,只能看见一片混沌的白。
“玄影?“小柔蹲下来,顺着它银毛的方向抚弄,“你也感觉到了?“灵宠的呜咽混着风声钻进她耳朵,她鼻尖发酸,“别怕,我们都在。“玄影立刻安静下来,把脑袋搁在她膝头,尾巴尖一下下扫过她手背,像在盖章似的。
傅明站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幕。
烛火在他眼底跳动,照见他紧绷的下颌线慢慢松了些。
他想起三天前在冰缝里,小柔为了救玄影被冰棱划得满手是血;想起铁牛用身体挡在玄影和暗影豹之间时,那声闷哼里带着的傻气;想起紫菱撒银粉时,发梢沾着的冰碴在月光下闪得像星子。
“老傅?“马阳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
男二正捏着那枚带符文的钢钉,在烛火下转动,“专家的话你信吗?“
傅明摸了摸上衣内袋——那里还留着信纸的褶皱印,“信,但不全信。“他盯着桌上的冰晶,它们正在缓慢融化,在木头上洇出个小水洼,“影蚀会要玄影,寄信的人要我们查,专家要我们停。“他屈指敲了敲水洼边缘,“这潭水浑得很,总得有人搅一搅。“
马阳突然把钢钉收进怀里,动作快得像道影子:“我去查古籍。
祭典场所有个冰屋藏书阁,老冰民的手札都存在那。“他抓起外衣往身上套,风雪随着他推门的动作灌进来,卷得烛火直晃,“幽冥冰窟...得先弄清楚里面到底冻了什么。“
傅明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转头时正撞上玄影的目光。
灵宠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琥珀色瞳仁里映着跳动的烛火,像两团烧不化的暖冰。
小柔还在给它顺毛,发梢沾着的雪花落进银毛里,倒像是玄影自己生出来的。
“该睡了。“紫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女修抱着一摞魂疗符,发间的银饰在风里叮当作响,“明天还要赶去祭典,铁牛的伤不能再拖。“她扫了眼桌上的信纸残冰,又迅速移开视线,“有些事...等天亮再说。“
傅明应了声,却没动。
他望着窗外翻涌的雪幕,听着远处若有若无的铜钟声,突然想起信里的话:“真正的灵宠之战尚未开启。“风卷着雪粒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在外面用指甲一下下划着,写着谁也看不懂的密语。
玄影突然又低吼起来,这次声音更沉,尾巴绷得像根银弦。
它挣开小柔的手,前爪搭在傅明腿上,仰头时喉间滚出细碎的呜咽,像是在说什么,又像是在警告什么。
傅明蹲下来,和它额头相抵。
灵脉共鸣的波动顺着皮肤漫上来,带着点发烫的焦虑——和他此刻的心跳频率,分毫不差。
风雪还在涨,像头正在苏醒的巨兽。
极夜祭典的方向,传来若有若无的鼓声,混着冰层下古老的震颤,一下下撞进人骨头里。
马阳的古籍,该翻到哪一页了?
马阳的皮靴碾过冰屋藏书阁的积雪时,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他哈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雾团,指尖却因长时间翻书而冻得发红——那些用冰魄草汁写在鲸骨片上的手札,每一页都沾着百年前的寒气。
“找到了。“他的声音裹在棉围巾里闷了几分,食指停在某块泛黄的骨片上。
烛火凑近时,褪色的符文突然泛起幽蓝,像被激活的活物。
骨片边缘刻着歪扭的小字:“幽冥冰窟,极北寒渊之眼,风暴终年绞杀,无破风符者,十步成冰雕。“
“公子可是在找去幽冥冰窟的法子?“
冷不丁响起的女声惊得马阳手腕一震,骨片险些滑进冰缝。
他迅速转身,就见妙音倚在门框上,月白斗篷沾着雪星,发间银铃随着她歪头的动作轻响——正是灵宠交易坊那个总爱眯眼笑的店员。
“妙音姑娘怎么来了?“马阳将骨片收进怀里,余光瞥见她腰间挂着的符囊,“这藏书阁可不对外开放。“
“谁让我听见动静呢?“妙音踩着碎冰走近,指尖绕起一缕发尾,“瞧您翻得辛苦,正巧我这儿有枚'风息符'——“她从符囊里摸出张青纸符,符面用赤朱画着漩涡纹,“能裹住三人气场,保你们在风暴里走半柱香。“
马阳正要接符,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他转头望去,就见紫菱不知何时站在藏书阁外,银饰在风里叮当作响:“妙音姑娘好手段。“她抬手指向符纸,“这符纹第三道左旋的位置断了,灵气走岔成死结——用了它,寒气会顺着符眼倒灌,比不戴更糟。“
妙音的笑僵在脸上。
她迅速收回符纸塞进袖中,指尖无意识绞着斗篷系带:“紫菱仙子好眼力...是我记错了,这符本就是作废的。“话音未落,她已退到门外,雪地上的脚印却比来时深了几分,像是被什么推着快走。
“赝品符?“马阳捏了捏怀里的骨片,“她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幽冥冰窟?“
“有人泄露了行踪。“紫菱走进来,袖中银粉簌簌落在冰面,“刚才她靠近时,我在她身上闻到了影蚀会的腐味——和暗影豹残骸一个味儿。“
话音刚落,藏书阁外传来铁牛的大嗓门:“老傅!
我把交易坊的御寒裘都搬来了!“
众人出门时,正见铁牛扛着三床熊皮大氅,玄影跟在他脚边蹦跳,小柔抱着两坛暖身酒小跑。
铁牛额头挂着汗珠,在零下四十度的风雪里格外显眼:“那掌柜的直夸我力气大,说这皮子能抗极夜风暴!“他把氅子堆在雪地上,突然压低声音,“不过...我搬完往回走时,听见俩穿黑斗篷的在巷子里说话。“
“说什么?“傅明的手按在腰间冰刃上。
铁牛搓了搓冻红的耳朵:“一个说'影蚀会的冰窖在祭典场北三里',另一个说'别让那拨查幽冥冰窟的发现'...我刚凑近,他们就闭了嘴,还瞪我!“他拍了拍胸脯,“我没露怯,扛着氅子就走了!“
傅明和马阳对视一眼。
马阳从怀里掏出骨片:“幽冥冰窟在极北,祭典场北三里...可能是影蚀会的前哨。“
“先拿装备,再探冰窖。“傅明蹲下身系紧皮靴带,“小柔照顾玄影,紫菱护着铁牛,阳子和我——“
“嘘。“紫菱突然竖起手指。
众人同时屏息。
风里传来细不可闻的破空声,像片羽毛擦过窗纸。
玄影猛地弓起背,银毛根根炸开,朝着营地木棚的方向低吼——那里晾着他们换下来的血衣。
“是毒蝎!“小柔的声音发颤。
三个月前在冰缝里,那道裹着黑雾的身影,正是用淬毒的银针刺穿了她的护心镜。
傅明抄起冰刃冲过去,木棚下却只剩一地碎冰。
他蹲下身,指尖触到雪地上一道深约三寸的划痕——是毒蝎惯用的蝎尾刺留下的。
抬头时,他看见半空中飘着片黑鳞,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紫,和暗影豹残骸上的鳞片一模一样。
“他在标记我们。“马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刚才古籍里还说,影蚀会的陷阱专挑猎物松懈时收网。“
玄影突然咬住傅明的裤脚,拽着他往营地外走。
小柔蹲下来摸它脑袋:“玄影是要我们出发?“灵宠冲她点点头,又冲傅明叫了两声,琥珀色眼睛里映着北边的风雪——那里是祭典场,是影蚀会的冰窖,是幽冥冰窟的方向。
“收拾东西。“傅明将黑鳞收进贴身口袋,“半小时后出发。“他望向马阳,后者正用冰刃在雪地上画路线图;紫菱检查着符袋,银粉在她掌心流转成保护罩;铁牛把熊皮氅分给众人,自己却只披了件薄袄——说是“扛惯了冻“。
小柔抱着玄影,正往它爪垫上涂防裂膏,灵宠乖得像团云。
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雪粒打在众人脸上。
傅明抬头望向极北,那里的云层泛着不自然的青灰,像口倒扣的巨锅。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黑鳞,又摸了摸藏信的位置——墨迹已经干了,却仍带着当初的寒意。
雪原小径在前方延伸,被风雪擦得发亮,像条通往深渊的银链。
谁也没注意到,营地后墙的阴影里,一道黑影正贴着冰面爬行,蝎尾刺在雪地上拖出细长的痕迹,如同一条正在吐信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