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识渊上空,浓稠如墨的黑雾死寂无声,唯有怨念凝结的锁链在王瑶身上发出微弱的“滋滋”声,仿佛在贪婪地啃噬着她的神魂。
那不是凡铁,而是由无数信徒对“黑影大人”的狂热执念所化的“情缚桩”,七道锁链贯穿她的四肢百骸,最后一道,则恶毒地钉在她的心脉之上。
每一次无意识的挣扎,都像是在沸油中投入冰块,剧痛之后,便是一片珍贵的记忆被抽离、蒸发,化为虚无。
她紧咬着发白的嘴唇,倔强地不肯发出一丝呻吟,鲜血顺着嘴角滑落,滴入下方深不见底的渊薮。
然而,在被层层剥离的意识海洋最深处,她拼尽最后的神念,点亮了一枚微弱的星络印记。
那印记一闪即逝,如风中残烛,却是她与苏浅在年少最天真烂漫时,于星空下许下的誓言——绝境信号,死生共赴。
同一时刻,迷心崖。
苏浅的世界正被无尽的剑光充斥。
罗羽的身影在幻阵中一次次凝聚,又一次次被万千利剑穿心而过,那绝望而痛苦的眼神,如最锋利的刀,反复切割着她的心。
她知道这是幻觉,是魅妖以她心中最深的情感为引,布下的杀局。
可理智是一回事,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惨死万遍,又是另一回事。
怒火与悲痛几乎要烧毁她的灵台,让她彻底堕入魔道。
“不!”她猛地嘶吼一声,狠狠一头撞在身后的石壁上,剧痛让她瞬间清醒了半分。
血顺着额角流下,染红了她的眼。
她不能倒下,王瑶还在等着她,罗羽还在等着她。
迷心崖外,金长老率领的数千联军修士正陷入另一重噩梦。
他们被“七情迷魂阵”所困,眼前浮现的不再是战友,而是自己一生中最痛恨的仇敌、最畏惧的心魔。
喊杀声震天,刀剑碰撞,灵力爆散,可每一道伤口,都出现在自己人的身上。
修士们或狂笑、或悲泣,在幻境中自相残杀,血流成河。
苏浅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气血。
她反手抽出腰间匕首,毫不犹豫地在左手掌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剧痛再次刺激着她即将崩溃的神经,她以血为墨,以指为笔,颤抖着在粗糙的石壁上刻画起来。
每一笔都耗尽心力,那是一个繁复无比的符文序列——“逆源七杀”,正是此阵唯一的生门所在。
“呵呵……真是个聪明的姑娘。”一个娇媚入骨,却又冰冷刺骨的声音在苏浅身后响起。
苏浅心头一凛,还未来得及回头,一股阴寒掌力便已印上她的后心。
“噗!”一口鲜血喷洒在即将完成的符文上,她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飞出,重重砸在地上。
三处主要经脉被掌力震碎,灵力瞬间溃散。
魅妖缓步走来,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眼中满是戏谑与残忍。
“可惜啊,这世上,聪明人总是死得最快。”她抬起脚,就要朝苏浅的头颅踩下。
然而,她预想中的绝望惨叫并未出现。
因为在另一个无人知晓的战场,真正的反击,已经开始。
罗羽并未如约,像个孤胆英雄般独闯龙潭。
他从不是鲁莽之人。
在踏入葬识渊范围之前,他已悄然将两块断律火种,一块埋于渊口地脉阳极,一块埋于渊底地脉阴眼。
这两块火种,是他耗尽半数精血,以至尊骨的本源之力炼化而成,足以引动方圆百里的地火之力。
做完这一切,他整个人沉入一片绝对的虚无之中。
混沌空间在他的意志下,模拟出一种连神识波动都会被彻底抹平的“无念之境”。
在这片“寂静”里,他便是风,是尘埃,是万物的一部分,却又独立于万物之外。
他如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过了魅妖布下的重重禁制,潜入了幻阵核心。
那根狰狞的“情缚桩”赫然在目,王瑶苍白的脸庞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强忍住滔天的杀意,仔细观察着缠绕在王瑶身上的锁链。
很快,他便发现了端倪。
那些锁链看似由怨念凝成,其本质却并非实体,而是一种更为诡异的“执念共鸣”。
魅妖是施术者,而葬识渊外那些陷入疯狂的信徒,便是力量的源泉。
只要他们对“黑影大人”的信仰不灭,这锁链便永不断绝。
要救王瑶,必须斩断这信念的链接。
斩断施术者与信徒之间的精神桥梁。
“痴愚的信徒,你们信奉虚无缥缈的天,而我……”罗羽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抬起手,用火纹剑的剑锋在自己手腕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温热的精血汩汩流出,滴入脚下的地脉缝隙之中,瞬间渗入,直达深埋的火种。
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对这片大地立誓:“我信的,是她。”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引爆了埋藏的断律火种!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自地心深处传来,紧接着,整个葬识渊剧烈地颤抖起来。
大地开裂,赤红色的地火熔岩如愤怒的巨龙,咆哮着冲天而起!
恐怖的高温瞬间蒸发了弥漫的黑雾,整个“七情迷魂阵”的基础被釜底抽薪,剧烈震荡。
所有幻象在这一刻扭曲、破碎。
就是现在!
罗羽的身影如一道闪电,趁着魅妖心神震荡的瞬间,出现在情缚桩前。
他手中的火纹剑上,燃烧着他精血与地火交融的金色烈焰,对准了那道钉在王瑶心脉上的锁链,一剑斩下!
“铮!”
那由执念构成的锁链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竟被火焰烧灼,寸寸断裂!
在锁链彻底崩碎的前一刻,罗羽左手并指成诀,将一枚早已准备好的、刻着繁复纹路的骨符,闪电般拍入王瑶的胸口。
骨符没入肌肤,暂时封住了她不断流失的神识与记忆。
剧痛与束缚同时消失,王瑶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
迷茫只是一瞬,随即被刻骨的仇恨与清明所取代。
她甚至来不及看清眼前之人,便以残存的灵识,激活了那道最后的底牌。
“苏浅!破梦!”
一声灵识传音,跨越了空间的阻隔。
远在迷心崖的苏浅识海中,一枚小巧的铃铛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那是她们少女时期,在一座古庙中求来的护身法器“破梦铃”,一人一半,可于幻境中唤醒彼此。
铃声响起的刹那,苏浅眼前万剑穿心的罗羽轰然破碎,所有幻象如镜花水月般消散。
她猛地睁开双眼,瞳孔中映出魅妖那张因地火喷发而错愕的脸。
她没有丝毫犹豫,喉头一甜,将涌上来的那口黑血强行咽下,反手一掌,将刚刚用鲜血在石壁上刻下的、还未完全干涸的“逆源七杀”符序,以拓印的方式,狠狠打入了近在咫尺的魅妖眉心!
“啊——!”
魅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整个大阵的力量在她体内反噬、爆炸。
她身上的媚态尽去,露出一张干瘪丑陋的脸,重重地摔倒在地,浑身抽搐。
随着她的倒下,笼罩着数千联军修士的“七情迷魂阵”瞬间崩塌,黑雾散尽,天光重现。
几乎在同一时间,罗羽抱起虚弱的王瑶,冲出了地火肆虐的葬识渊渊口。
苏浅则拖着重伤之躯,用一条灵力锁链将奄奄一息的魅妖捆了个结实。
“围起来!”金长老最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
清醒过来的联军修士们迅速集结,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刀剑出鞘,直指中央的几人。
被俘的魅妖看着这一幕,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们以为,你们赢了吗?天真!太天真了!黑影大人算无遗策,早就在你们签订的盟约玉碟中种下了‘信蛊’!只要你们还奉此盟约,还追随罗羽这个异端,那信蛊就会慢慢吞噬你们的理智,让你们……亲手杀了他!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众修士一片哗然,纷纷看向罗羽,
金长老脸色铁青,正要开口。
苏浅却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不是众人熟悉的盟约玉碟,而是一枚小巧精致的青玉蝶。
“你说的是这个吗?”她将青玉蝶托在掌心,淡淡道,“早在结盟之初,我就料到会有人暗中作梗。真正的盟约,从来不是刻在玉石上,而是刻在人心里的。这,才是我们的信物。”
金长老看到那枚青玉蝶,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一直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
夜深人静,联盟大营的临时营帐内,烛火摇曳。
罗羽将一股温和的灵力缓缓渡入王瑶体内,为她梳理着受损的经脉。
王瑶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些许血色,静静地躺着,呼吸平稳。
就在这时,罗羽忽然感觉胸口一阵灼热。
他闷哼一声,低头看去,只见当初植入体内的那块至尊骨符,此刻竟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下一秒,一段完全陌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识海。
那是一座宏伟、空旷,却又透着无尽死寂的黑色大殿。
殿中王座之上,一个模糊的黑影盘膝而坐,周身缭绕着虚无的法则之力。
在他的手中,赫然握着半块骨片,那骨片上的纹路、气息,竟与罗羽体内的至尊骨一模一样!
只听那黑影用一种古老而沙哑的声音低语着,仿佛在对罗羽,又仿佛在自言自语:“异骨双生,一为钥匙,一为锁……呵呵,你毁了我的熔炉,斩了我的信徒,可那又如何……锁,还没有断啊。”
记忆的画面戛然而止。
罗羽猛然惊醒,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他下意识地从怀中取出那块从焦土中得到的,据说是他身世线索的焦黑骨片。
就在他凝视骨片的瞬间,骨片上那副原本静止的古老星图,竟毫无征兆地开始逆向旋转。
无数星点汇聚成一道微弱的光线,颤抖着,坚定地指向一个方向——联盟大营正下方的地面,那深不可测的地心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