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未至,杀意已如实质,沉重得仿佛要将圣殿的穹顶都压塌下来。
狂刀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上,双目赤红,灌注了毕生修为与古老法术的“裂地斩”,刀锋所过之处,空间都泛起水波般的涟漪,坚硬的黑曜石地面被无形的气劲撕开一道深邃的裂痕,直指罗羽的眉心。
这一刀,避无可避。
然而罗羽并未想过要避。
他立于原地,衣袂在狂暴的刀风中猎猎作响,神色却平静得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就在刀芒即将触及他身体的刹那,一颗通体莹白、流转着温润光华的灵珠自他掌心浮起,瞬间在他身前扩展成一道近乎透明的琉璃屏障。
“铛——!”
金石交击的巨响震得整座圣殿嗡嗡作响,无数细碎的金色符文在屏障上流转生灭,将那足以开山裂石的狂暴刀气尽数化解。
气浪以两人为中心轰然席卷开来,吹得周围几位修为稍弱的古族长老都站立不稳,连连后退。
烟尘散去,罗羽身前的琉璃屏障上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最终在一声清脆的哀鸣中轰然破碎。
但他本人,却毫发无伤,甚至连脚步都未曾移动分毫。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兀自震颤的刀锋,直视着狂刀那双难以置信的眼睛,声音淡然却清晰地传遍了圣殿的每一个角落:“你们若真想打,我不惧。但若有人愿意听我说话,我也愿倾听。”
这平静的宣告,比任何狂暴的反击都更具冲击力。
狂刀心神剧震,他这一刀用了八成力,自信就算是同为长老的古炎硬接,也绝不会如此轻松。
这个外来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就在这短暂的对峙中,一道微弱却急切的意念跨越虚空,在罗羽的识海中响起,是王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罗羽,天帝印记感应到你那边灵力波动异常剧烈,情况不对,立即撤离。我们会随时支援。”
几乎同时,另一股信息流也涌入脑海,那是苏浅依据古籍整理出的情报:狂刀所属的“血獠”一脉,是古族中最极端、最保守的派系。
他们的祖先曾在上古仙魔大战中遭遇过惨痛的背叛,因此将一切“外来影响”都视为洪水猛兽,主张以最铁血的手段彻底清除,维持古族的绝对纯净。
原来如此。
罗羽心中了然,看向狂刀的眼神多了一丝怜悯。
他们并非纯粹的恶,而是被历史的伤痕禁锢了的囚徒。
“外来者,休要在此妖言惑众!”狂刀显然将罗羽的沉默当成了示弱,他怒吼一声,体内气血再次沸腾,竟是要不顾一切发动第二击。
但罗羽不会再给他机会。
“够了。”
罗羽口中吐出两个字,右手毫无征兆地抬起,掌心之中,紫色的雷光骤然亮起,凝聚成一张噼啪作响的雷网。
并非单纯的雷电,那紫意深处,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寂灭气息。
“寂灭雷掌!”
他一步踏出,身形如鬼魅般欺近因全力催动刀势而出现一瞬间僵直的狂刀身前,一掌印出。
这一掌看似缓慢,却锁定了狂刀周身所有的气机,雷光未至,那股毁灭性的气息已经让狂刀的护体罡气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狂刀大骇,只得放弃蓄力到一半的斩击,仓促间横刀于胸前抵挡。
雷掌印在刀身之上,狂暴的紫色雷霆瞬间如跗骨之蛆般蔓延开来,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一声闷哼,狂刀壮硕的身躯被这股力量震得连退七八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地面上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握刀的右手虎口崩裂,鲜血直流,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
一击得手,罗羽却并未乘胜追击。
他缓缓收回手掌,掌心的雷光随之散去,重新恢复了那份从容与平静,仿佛刚才石破天惊的一击与他无关。
他环视四周,目光从惊疑不定的狂刀身上移开,扫过那些面色各异的古族长老。
“我再说一次,”他的声音比之前更沉,也更具分量,“你们若不愿谈,我便离开。此行的目的,是为寻求合作,而非制造杀戮。但若还有理智之人,不妨听听我的提议。”
这句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几位须发皆白、气息渊深的老者,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复杂的思索之色。
他们活了太久的岁月,见证了古族的由盛转衰,深知固步自封的后果。
狂刀的激进,或许能守住一时,却守不了一世。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展现出的实力与气度,都让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
“够了!狂刀,退下!”
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终于响起,如同洪钟大吕,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杂音。
说话的,正是坐在主位一侧,一直沉默不语的大长老古炎。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炬,先是严厉地瞪了一眼兀自不服的狂刀,随即转向罗羽。
“这里是古族圣殿,不是任由你们撒野的战场。”古炎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年轻人,你口口声声说要修补旧制,恢复上古荣光。可我古族传承万载,凭什么相信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除非,你能拿出证据。”
证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罗羽身上。
罗羽微微一笑,似乎早料到会有此一问。
他从容地探手入怀,实则是从混沌空间中,取出了一枚通体由不知名玉石雕琢而成的古朴令牌。
这令牌甫一出现,整个圣殿内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一股源自太初的混沌气息缓缓散发开来,温润而厚重。
“此乃‘秩序玉牌’,乃是记录天地初始法则的圣物之一。”罗羽托着玉牌,缓步走向圣殿中央那座巨大而古老的祭坛,“它本身并无攻击之能,却能与承载着历史印记的圣物产生共鸣,重现被时光掩埋的真实。”
说着,他将秩序玉牌轻轻放在了祭坛的凹槽之中。
嗡——
一声悠远的嗡鸣自祭坛深处响起,仿佛沉睡了万古的巨兽在此刻苏醒。
祭坛上那些繁复的图腾与符文逐一亮起,流光溢彩,一道道光线从祭坛射出,与秩序玉牌连接在一起。
刹那间,祭坛上方的空气开始扭曲、折叠,光影交错,一幅幅模糊的影像开始缓缓浮现、凝实。
殿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狂刀都忘了自己的伤势,死死盯着那片光幕。
影像中,并非他们想象中的仙魔厮杀,血流成河。
最初的画面里,天空清澈,大地广袤,一群身着飘逸仙袍的人影,正与一些额生犄角、背有蝠翼,但眼神清澈的古族先民围坐在一起,共同参悟着一块悬浮在空中的巨大石碑。
他们之间没有戒备,只有对大道的共同追求。
画面一转,一座宏伟的城池拔地而起,仙人与古族混居其中。
仙人传授着精妙的炼器之法,古族则分享着他们与生俱来的大地之力,共同打造出一件件强大的法宝与城防。
街道上,仙族孩童与古族幼童追逐嬉戏,一派祥和。
再一转,天外有恐怖的域外天魔入侵,黑云压城。
影像中,一位仙风道骨的仙君与一位手持巨斧、威猛无俦的古族战神并肩而立,共同率领着两族联军,迎向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是一种背靠背的信任,一种生死与共的袍泽之情。
一幕幕影像,无声地诉说着一段早已被遗忘,甚至被刻意扭曲的历史。
那是一个仙魔共治,携手抵御外敌的辉煌时代。
殿内的长老们,尤其是几位最年长的,浑身颤抖,眼中流露出的是震撼,是迷茫,还有一丝深藏的向往。
这些景象,只在他们一族最古老的、几乎被列为禁忌的残卷中,有过只言片语的提及。
就在众人心神激荡之际,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幽梦悄然靠近了罗羽几步,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急促地说道:“狂刀只是少数派,他背后还有更顽固的老家伙支持。但你看,大长老他们动摇了。许多长老其实并不支持狂刀的做法,只是苦于没有打破僵局的理由。只要你能彻底说服古炎,局势或许就会有转机。”
罗羽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计较。
他正欲开口,乘热打铁,将这些摇摆的中间派彻底拉拢过来。
然而,就在此时——
“当!当!当!——”
圣殿之外,一阵穿云裂石的钟声毫无预兆地响起!
这钟声并非召集议事的祥和之音,也不是庆典的恢弘之声,而是凄厉、急促、充满了死亡与警告意味的最高警讯——烽火钟!
只有在面临灭族之危或边境爆发大规模战争时,才会敲响!
这突如其来的钟声,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瞬间击碎了祭坛影像带来的片刻安宁。
殿门被猛地推开,一名身披重甲的古族卫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因恐惧和急促而变了调:“报——!大长老!诸位长老!仙魔边境……边境爆发大规模冲突!我……我族驻守在那里的‘血獠’战团,在半个时辰前……率先对仙族据点发起了总攻!”
“什么?!”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集中在了狂刀身上。
“血獠”战团,正是他狂刀的嫡系部队!
狂刀本人也是一脸的错愕与震惊,他下意识地吼道:“不可能!我没有下令!”
但此刻,他的辩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影像刚刚证明了仙魔可以共存,他麾下的部队就在这个最敏感的时刻,主动挑起了战争。
这巧合,巧合得就像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
古炎的脸色在瞬间变得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缓缓转过头,不再看狂刀,而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深深地看了一眼罗羽,那眼神里有惊怒,有猜疑,更多的,却是一种瞬间洞悉了全局的冰冷。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对罗羽说道,那声音里透着彻骨的寒意:
“看来,有人不想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话音落下,圣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原本只是派系之争的局面,在这一刻骤然升级,变成了一张笼罩着死亡气息的无形大网。
每一个人,都成了这张网上的棋子。
古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