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檀木梁架被气浪震得簌簌落灰,罗羽耳中嗡鸣,却清晰听见王瑶急促的呼吸喷在颈侧。
他望着窗外翻涌的火光,鬼面雕的嘶鸣像钢针刺进耳膜——那是敌军先锋的标志,每一只雕背上都坐着至少筑基期的修士,刀锋正朝着联军中枢的方向攒动。
“罗大哥!“苏浅突然拽他衣袖,指尖冰凉,“密账在陈堂主案底暗格里,我刚才抄了副本。“她递来半卷染血的绢帛,墨迹未干,“但...但陈堂主说的'烂账',可能不止他一人。“
罗羽接过绢帛的手一沉。
前线失守的消息还在吴长老颤抖的掌心飘着残灰,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夜探陈堂主密室时,那面沾着鬼修气息的青铜镜——原来从那时起,他们的调查就成了对方棋盘上的棋子。
陈堂主的暴露是饵,影鬼的刺杀是线,而真正的杀招,是趁着联军内耗之际长驱直入的敌军主力。
“王瑶。“他转身,看见王瑶发间的木簪被碎石擦出裂痕,那是去年他在杂役房用边角料刻的,“你带苏浅走传送阵。“他将密账塞进她怀里,指腹重重压过她手腕的灵脉,“后山有我布的避毒阵,等战事稍缓我就来接你们。“
王瑶的睫毛剧烈颤动,忽然抓住他腰间的玄铁剑穗:“那你呢?“她声音发哑,“刚才陈堂主的黑气...你用了至尊骨的力量,现在灵力至少耗了七成。“
“我要去前指。“罗羽望着她眼底的水光,喉结滚动,“防线缺口在北崖,只有我知道那条地下密道。“他扯出个极淡的笑,“你忘了?
我当杂役时,可是把整座山的排水渠都摸熟了。“
苏浅突然拽了拽王瑶的衣袖,她望着窗外越来越近的鬼面雕,指尖快速结了个避尘诀:“传送阵在偏厅,我数过,从这里跑过去要十七步。“她歪头看罗羽,眼底闪过狡黠的光,“但如果我们现在跑,你能拖影鬼半柱香吗?“
罗羽的瞳孔骤缩。
他早该想到——陈堂主被制,影鬼不可能就此罢休。
阴影突然在地面漫开,像团化不开的墨。
影鬼的身形从梁上倒垂而下,面巾被血浸透,露出半张爬满青斑的脸:“好个杂役弟子,连传送阵都算到了。“他的指甲刺进木梁,木屑纷飞,“但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院子。“
王瑶立刻将苏浅护在身后,袖中飞出三枚淬了麻痹散的银针。
影鬼却只是侧头,银针擦着他耳尖钉进柱子,他笑得刺耳:“小丫头的毒针,对鬼修可没用。“
罗羽的玄铁剑已出鞘。
他能感觉到至尊骨在脊椎处发烫,那是透支的警告,但此刻他顾不上了——王瑶的木簪裂痕里还卡着半片桃花瓣,是她前日在桃林捡的;苏浅总爱偷藏蜜饯在袖袋里,刚才跑过来时,他闻到了桂花糖的甜香。
这些鲜活的、温热的东西,绝不能毁在鬼修手里。
“走!“他低喝一声,挥剑劈出一道火墙。
影鬼的鬼爪擦过他左肩,火辣辣的疼,但他借着反震之力撞开偏厅的门,将王瑶和苏浅推进去。
传送阵的青光刚在脚下亮起,他便转身迎向影鬼的第二次扑击。
“罗羽!“王瑶的尖叫被传送阵的轰鸣截断。
罗羽望着那点青光消散,喉间泛起腥甜——这是他第一次,在她们需要保护时选择背对她们。
影鬼的鬼爪穿透他的道袍,在胸口划出三道血痕。
罗羽反手刺向对方丹田,却触到一团翻涌的黑气——和陈堂主体内相同的腐臭气息,原来这两人早被鬼修禁术炼作双生炉鼎,一死一伤,另一人反而能汲取力量。
“你以为杀了陈堂主就能断了线?“影鬼的声音里混着两个音调,像是有另一个人在他喉间说话,“玄主说过,要让你们亲眼看着,这所谓的正义联盟,如何在自己的傲慢里崩塌。“
玄主?
罗羽的剑势一顿。
他想起苏浅刚塞来的密账,想起陈堂主说的“天下烂账“,此刻终于有根线在脑海里串起——影鬼的话里藏着答案,但他现在必须先活过这一轮。
他咬破舌尖,至尊骨的红光漫过瞳孔。
神秘空间的契约在掌心灼痛,这是他第二次动用那股力量——上一次,是师父被鬼修围杀时,他抱着师父的尸体在乱葬岗跪了三天三夜。
“空间虚影。“他低吟。
淡金色的光雾从指尖涌出,在身侧凝聚出另一个罗羽,持剑直刺影鬼后心。
影鬼慌忙转身,鬼爪却穿透了虚影——那只是空间投射的幻象,真正的罗羽已借着这刹那的空隙,滚进了议事厅角落的排水渠。
腐臭的污水漫过他的腰,罗羽摸黑掏出火折子。
渠壁上的青苔被烤得滋滋作响,露出一行模糊的刻痕——“杂役罗羽,甲申年凿“。
他扯下衣襟堵住伤口,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北崖防线的指挥所就在渠的另一头,只要他能赶过去,用空间之力暂时稳固结界,至少能为吴长老争取调兵的时间。
“罗公子!“
突然有苍老的唤声从渠口传来。
罗羽抬头,看见吴长老扒着渠沿,白发沾着血污,手中的斩妖刀还滴着黑血:“前指的传送阵被破了,我带二十个弟子守着西角楼。“他浑浊的眼底燃着火焰,“你去北崖,我去会会那些鬼东西——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不能让他们踩着咱们的尸首进中枢!“
罗羽望着他腰间晃动的长老玉牌,突然想起三年前入门测试时,是吴长老把饿晕的他从雪地里抱起来,塞进伙房的热炕头。
那时老人说:“修仙先修心,心若正,杂役也能成大道。“
“吴叔。“他伸出带血的手,握住老人青筋暴起的手腕,“等打完这仗,我请您喝桃林的新茶。“
吴长老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转身时衣摆扫落一片青苔。
罗羽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火光里,忽然听见头顶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是吴长老带着弟子们冲出去了。
渠水突然剧烈晃动,罗羽扶住石壁,听见头顶的青砖被掀开的声音。
影鬼的冷笑混着风声灌进来:“想跑?
玄主说过,要让你看着最珍视的东西碎成渣——“
他的话被一声尖啸截断。
罗羽爬出渠口时,正看见西角楼上,吴长老的斩妖刀挑飞了鬼面雕的头颅。
但在他身后,骑在雕背上的敌军统帅缓缓摘下兜帽,月光照亮他脸上的鬼面纹——那是...
罗羽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认得那道身影,认得那柄缠着黑莲的长枪。
三年前师父临终前,正是这把枪穿透了他的胸口。
前方传来守渠弟子的惊呼。
罗羽猛地收回视线,将玄铁剑插入地面。
空间之力如潮水般涌出,北崖方向的天空亮起淡金色的光——那是他用神秘空间暂时加固的结界。
而在西角楼,鬼面统帅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举起长枪,指向正在结阵的吴长老。
罗羽的心跳得快要裂开。他知道,这一仗,才刚刚开始。
西角楼的火光里,吴长老的斩妖刀突然发出嗡鸣。
他望着鬼面统帅摘下兜帽的瞬间,刀把在掌心沁出冷汗——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分明是三年前与他共饮庆功酒的镇北将军!
当时对方为救被伏击的联军断后,传回的消息是“力竭战死“,连衣冠冢都立在中枢后山。
“老吴头,别来无恙?“鬼面统帅转动黑莲长枪,枪尖挑落一片焦黑的檐角,“当年我倒在乱葬岗时,可没见你们谁来收尸。“他喉间溢出嗤笑,“倒是鬼修的玄主路过,说我这把骨头还能榨出油水——你看,现在是不是比当凡人将军威风多了?“
吴长老的手指深深掐进刀鞘,白发被气浪掀得乱飞:“你...你怎会...“后半句哽在喉间,他看见对方颈侧爬着的青黑纹路,和陈堂主体内的腐臭气息如出一辙——原来不是战死,是被鬼修抓去炼了炉鼎!
“你们连自己的叛徒都抓不住,还想赢?“鬼面统帅突然暴喝,长枪带起的黑风卷碎了半面楼墙。
吴长老挥刀抵挡,却见对方枪尖分出七道虚影,每一道都精准刺向他心口要穴。
他踉跄后退,腰间的长老玉牌撞在砖墙上,“咔“地裂出细纹——这是当年掌门亲赐的信物,此刻竟比他的老骨头先撑不住。
“吴叔!“
罗羽的嘶吼被喊杀声撕成碎片。
他顺着排水渠狂奔,玄铁剑在身侧划出火星,直到北崖指挥所的灯笼映亮眼前。
但本该严阵以待的指挥所里,只有李师弟抱着头往门外撞,道袍前襟被撕得乱七八糟,脸上还沾着半块火漆印——那是战术部署密函的封泥。
“站住!“罗羽侧身截住对方退路,扣住李师弟手腕的指节发白。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脉搏跳得像擂鼓,“谁让你泄露部署的?
是不是还有人?“
李师弟被撞得撞在门框上,抬头看见罗羽染血的脸,突然哭出声来:“是...是一个叫'玄'的人!
他说只要我把布防图抄一份,就能让我突破筑基!
我...我上个月卡在练气大圆满半年了,他还说...“他突然捂住嘴,喉结滚动,“他说您根本不信任我们这些外门弟子,查陈堂主是为了立威...“
罗羽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三日前议事厅外,李师弟曾主动帮他送过茶盏——那时对方手指在托盘上轻敲的节奏,和影鬼用鬼爪敲击木梁的频率竟完全一致!
原来从那时起,“玄“就把李师弟当棋子埋进了他们的调查线里。
“砰!“
指挥所后墙突然被撞出个大洞,鬼面雕的利爪抓着个浑身冒火的修士甩进来。
罗羽旋身护住李师弟,却见那修士的道袍上绣着联军火旗卫的云纹——是北崖防线的守将!
他勉强抬起染血的手,指向窗外:“统帅...统帅是鬼修!
结界...撑不住了...“话音未落,头一歪便没了声息。
罗羽望着窗外翻涌的鬼气,忽然闻到一缕熟悉的甜腥——那是王瑶的麻痹散,混着苏浅袖袋里的桂花糖香。
他摸向腰间的剑穗,那里还留着王瑶抓过的温度。
至尊骨在脊椎处灼烧,神秘空间的契约突然在掌心泛起金光——那是他第一次进入空间时,传承者留下的玉符,说“不到生死关头,莫要动用“。
“去你妈的生死关头。“罗羽咬碎舌尖,鲜血溅在玉符上。
金光瞬间裹住他全身,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面投出三重虚影,每一道都握着不同的法器——那是空间里封存的历代传承者遗物。
他抬手在空中划出金色符文,北崖到中枢的天际线立刻亮起一道光墙,鬼面雕撞上去便发出尖啸,鬼修的黑雾触到光墙就像雪落沸油般消融。
“这是...空间传承的封灵阵?“罗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他能感觉到每道符文都在抽离他的生命力,至尊骨的红光几乎要穿透皮肤,但他盯着光墙后逐渐停滞的敌军,突然笑了——原来这就是传承者说的“以命换命“,而他愿意用这条命,换王瑶和苏浅活着回来。
李师弟突然拽他衣角,指向指挥所外的天空。
罗羽抬头,正看见一团青光从西边天际坠下——是传送阵的波动!
他望着那点青光逐渐清晰成两个身影,王瑶的木簪在火光里闪着微光,苏浅的袖袋鼓鼓囊囊,分明装着染血的密账残页。
“玄...“罗羽望着重新压上来的敌军,低声念出这个字。
他看见鬼面统帅的长枪指向光墙最薄弱处,看见吴长老的斩妖刀砍在对方枪杆上迸出火星,也看见王瑶和苏浅正在朝他跑来,发梢沾着传送阵的星屑。
这一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