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檀香袅袅，青烟在雕花窗棂间流转。

　　张三丰广袖垂落案几，指尖摩挲着汝窑茶盏冰裂纹路，朱红茶汤映出他须眉间的雪色。

　　林侍女将乌木发簪，往鬓边压了压，腕间雪玉镯碰在青瓷壶口，叮然如磬。

　　张三丰、林侍女二人算是故友重逢，一经见面，心中自是欢喜，似有聊不尽的话。

　　他们叙旧许久。

　　聊起一应往事，皆是唏嘘不已。

　　“那年终南山飞雪连天，重阳宫檐角悬着二尺冰棱。”

　　林侍女忽地轻笑，玉指在案上勾画：“郭前辈来寻我家小姐，倒是先跟王重阳那老道打了一架，剑气纵横，削落半山红梅，煞是好看，丘处机这帮牛鼻子，也瞧直了眼……”瞥见张三丰指节蓦地收紧，茶盏中涟漪骤起，话音渐低。

　　老道眸光微黯，转瞬又化作云淡风轻：“当年华山绝顶论剑，她若在，该是.....”话语未尽，兀自叹息。

　　林侍女一怔，忽地忆起一事，悠悠道：“那年上官帮主，请咱们喝的梨花酿，酒香很浓，把整片松林都浸透……”望着茶烟里浮动的往事，道：”小姐醉卧青石，裙裾浸着夜露，倒像朵吸饱月华的墨牡丹，跟郭姑娘一块舞剑的时候，就更美啦……”

　　张三丰面上渐有波澜，茶碗中映出今昔月色，亦如当年月色。

　　记忆中的郭姑娘始终站在三丈外。

　　长剑插在溪畔。

　　剑穗上系着的银铃随夜风轻响，一声声荡开张三丰唇齿间未能出口的话。

　　直到林朝英醉语惊破夜色，那抹鹅黄身影突然挽剑起舞，剑气搅碎满地月光如雪。

　　“林小姐总爱说老道是块木头，这话…也没差……”张三丰叹道。

　　几十年前。

　　林朝英与王重阳与结伴游历江湖，收到铁掌帮上代帮主邀请。

　　推行倚天屠龙计划。

　　当时，群侠要去盗取大宋皇宫中的《武穆遗书》。

　　临行前夜。

　　群侠齐聚临安城外。

　　明月高悬，银河透亮。

　　林朝英慵懒的倚着一块青石，双颊酡红，似是一朵盛开的牡丹，一抹嫣红，柔和了她眉宇间的凌厉杀气，极美极艳。

　　她似是大醉，突然笑指张三丰，道：“张老道你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吧？喜欢人家郭姑娘，偏生不敢说，当真是个胆小鬼。红颜易老，英雄迟暮，你若再不吐露心声，迟早有你后悔的一天。”

　　说完，她扭头望向王重阳，眼波流转，笑问：“允卿，你说是也不是？”

　　王重阳默默不语，目光落在林朝英那双秋水双眸上。

　　那清眸不知是因醉酒而泛红，还是因情殇而悲红，让他心中陡然生出无尽的愧疚。

　　他不敢直视林朝英的眼睛，轻轻扭头，望向那茫茫夜色。

　　张三丰只是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落寞。他静静地望着远处郭姑娘纤弱背影，仿若一尊沉默的雕像，许久许久，他的唇齿微微张阖，似有话语在舌尖流转，却又似一声轻柔的呢喃，消散在夜风中。

　　便在这会。

　　一道柔和中带着几分灵俏的声音响起：“你们在聊甚么？光这样喝酒聊天，无趣的很，咱们一人上来使套功夫，只当临行前，给大家助个兴吧。林小姐，你剑法使得最美最好啦，来起个头如何？”

　　“郭女侠是前辈，何不让我等先一观峨眉剑法之妙？”

　　“也成！”

　　叮当一声，利剑于夜色中发出清啸，鹅黄轻袍飘逸灵动，

　　月下，如精灵起舞。

　　彼时。

　　林侍女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武功尚浅，跟着林朝英出来权当凑热闹。她在宴上喝了不少酒，脸颊绯红，只顾着憨憨傻笑。

　　而今回想起来。

　　林朝英跟王重阳的关系，似乎就是从那一夜之后，悄然发生了变化，

　　张三丰当时那轻轻的呢喃，似乎是：“郭姑娘有喜欢的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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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梨花酿，老道这儿还真有几坛昔年从上官帮主那儿顺来的，小林姑娘不妨尝尝？”

　　“那倒是老身荣幸啦。”

　　林侍女微微一笑，知道张三丰转移话头的心思，颔首同意，随着他到院里挖酒，心中则想问：“你后不后悔呢？”

　　酒坛上的泥垢簌簌而落，酒封一经打开，满院梨花香，入得口中，虽不辛辣，却醇厚悠长，回味悠远，口齿留香。

　　端是一个极品佳酿。

　　“说来…我在山下，听闻东邪拜山一事，不知因何缘故。”林侍女放下酒盏，脸上微微见红，恍若昔年娇憨少女。

　　“这个……”

　　张三丰渐渐回过神来，兀自苦笑，叹道：“此事说来话长，所幸长夜漫漫，也有时间听老道啰嗦。

　　这事说到底。

　　还是我武当对不住黄岛主。黄岛主一片好心，救下纪丫头性命，老道那个徒儿，却因情失之智，遭裘千仞当刀使了，唉……”

　　也没有隐瞒。

　　一五一十将黄药师因何缘故，打上山来，说了个清楚明白。

　　林侍女听得裘千仞从中挑拨离间，不禁蹙眉，摇头道：“想当年，铁掌帮的上官老帮主，那是什么样的英雄好汉？整个江湖，邪正黑白，谁不服他？怎生裘千仞却是这般样子……”

　　张三丰沉默一会，叹道：“昔年上官帮主重伤，蒙他所救，可见本性该是不坏，只是后来上官帮主因大宋官兵而死，只怕……他是对大宋有恨，才会这样一错再错……

　　十余年前。

　　他随着段皇爷出家为僧，这原本是极好的，却是不知怎么的，又重出江湖，倒也令人费解。”说到此处，暗自摇头，似在惋惜。

　　“……”

　　林侍女话听在耳中，心里想着杨过的事，却是觉得不好张口，很是迟疑。

　　张三丰看出她的欲言又止，道：“小林姑娘，你我也不是外人，不必觉得为难，可是因龙姑娘身上的寒毒？”

　　“这……倒也不是因龙儿，龙儿身上的寒毒，经过两个小家伙一阵捣鼓，反而因祸得福，已经尽去。实不相瞒，老身今夜冒昧登山，是因另一位徒儿的事，想与前辈打个商量。”

　　闻言。

　　张三丰很是好奇小龙女身上寒毒如何化解，却也没此刻相问，而是道：“是那位穆少侠？”

　　“正是过儿，唔……他原来姓杨，母亲姓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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