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雨丝
长留山下,太一村祠堂,这祠堂外面看着陈旧,里面却是崭新的红木大梁,别有一番气派光景,在牌位最高处供奉着天尊。
持剑少年望了眼阴暗天空中飘落的雨丝,看向了跪坐在牌位山前的刘羡阳与陈对。持剑少年名叫张生,名字普通,家中孩子多,是父母随口起的。他看着同样不起眼的刘羡阳,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这一路走来,是何等艰辛,何等不易。
张生看了眼站在两侧族中老人的神情,约莫已是信了七八分,他不自觉用手指摩挲剑柄,再看向陈对,心想,这个女人是个哑女,心中便冒上一股寒意。
就在刘羡阳擦鼻涕时,张生跨步上前,于陈对身前猛地蹲下,快速抓住陈对下巴,拨开她头发,盯向陈对眼眸,刘羡阳见此情景,心几乎是提到了嗓子眼,正准备发作,陈对忽然状若疯魔般的开始尖叫,死命往刘羡怀里钻,好似之前遭遇了些极不好的事。
刘羡阳正准备借机发作,却见张生跪下道歉,踌躇了下,没有磕头,而后似乎不愿再看刘羡阳二人,起身向着祠堂外走去,刘羡阳望着张生的背影,似乎落寞又悲伤。
牛二倔咧了咧嘴,将刘羡阳扶起,挠了挠头,酝酿了一番言语,随后说得很慢,生怕刘羡阳听不懂,“那家伙叫张生,也是个可怜的娃娃,你别怪他,就是多亏有他,咱们大家伙才能在那帮仙家走狗手底下活下来,谨慎总归是好的。”
见刘羡阳抱紧了陈对,牛二倔看向族中老人,几位族长互相交换了眼神,朝着牛二倔点了点头,牛二倔笑道:“咱们村长叫王友柱,如今还在修炼呢,咱们村长可是个能人,和你一样是别国来的……”话没说完,一族老咳嗽了下,牛二倔憨笑了下,“这个以后再说,以后再说,你们先安顿下来,咱们村现在多的是空房。”
刘羡阳似懂非懂般地点了点头,牛二倔想了想,将刘羡阳与陈对二人安置到了村子靠西的一处民宅,等差人送走刘羡阳与陈对,牛二倔瞅见张生站在院中树下,盯着刘羡阳二人的背影。
牛二倔摇了摇头,上前问道:“那二人有问题?”
张生闻言没说话,不是很确定这二人一定没问题,沉默半晌,道:“找机会去村外看看……”牛二倔见张生忽然语滞,疑惑看向他,张生忽然笑道:“只是想起私塾李先生曾说过的那句话,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牛二倔看向张生,摇了摇头,道:“太一道长曾经说过的,天尊是要建立一个大同世界,这啥叫大同世界俺也不是很懂,想必是有吃有喝,不受人欺负,你这么做事,天尊不会高兴的。”
张生低头笑笑,他看向将天地连接的雨丝,一个念头忽地冒了出来,天尊也许会死的很惨吧。
————
旧人不在的死宅,刘羡阳坐在炕上,拍了拍有些潮的炕沿,笑道:“我还以为这玩意儿只有皑皑洲才有。”
陈对抹了把脸,恢复了往日神情,道:“冷起来哪里都是一样的。”转而问道:“你这招是哪里看来的?”
刘羡阳笑道:“我也没想到你演的这么像,实在让我惊喜得很,厉害,厉害。”
陈对想起刘羡阳来之前的,绘声绘色的表演,失笑道:“那还是不及你演得好,怎么你们那么个小小的小镇,还发生过这等惨绝人寰的事?”
惨绝人寰?刘羡阳闻言笑了笑,想起了以前一起烧窑的那个娘娘腔,李飘在时,他好似鹌鹑一般,不敢嘴贱,但不时偷看李飘。
记得自己有一天没去龙窑,李飘身边是没人愿睡的,那个娘娘腔被逼到了李飘身边,那日天冷,娘娘腔在外面待了半天,差些冻死,最后还是躺到了李飘身边。
之后似乎听别人说两个人聊了半夜,在李飘走后的哪一天来着?一个龙窑学徒叫赵……也不知叫什么了,开玩笑说道,你和李飘不会亲嘴了吧,娘娘腔脸腾的红了,大家起哄大笑,而后越说越过头,那之后,她便是如此尖叫疯魔的,抄着刻刀要捅死那个叫赵什么的人。
刘羡阳叹了口气,望向窗外雨丝,不免想着,李飘,那晚你和那个娘娘腔究竟聊了些什么?
————
鲲船,李飘的身形转瞬便至房间,地藏看向李飘,一副惊喜的样子,似乎是自己施法让李飘挪移而来,李飘看着地藏笑了笑,坐到双手合十的地藏面前,将手掌摊开,将那枚似眼珠的珠子展示给地藏。
地藏拿起那珠子端详片刻,喃喃道:“倒是有些像舍利子。”
“你的意思是这个钱一心是个和尚?”
地藏看向李飘,见其满脸不能相信,急忙解释道:“不过像而已,我也只是曾经见过一次,况且舍利子这等宝物,都是佛,亦或菩萨坐化而来,且不是坐化便能得到,因而极为珍贵,代表着我佛此生修为信念,传言甚至自成一方世界。”
李飘听地藏说完,愈发觉得这个小和尚不简单,按他所说,这舍利子如此珍贵,他能有缘相见,便是了不得的福缘了。
李飘将那珠子收回,好奇问道:“灵隐寺在你们莲花天下位列第几?”
地藏见李飘似乎是误会了自己什么,摇了摇头:“灵隐寺是一小寺,因为坐落在大唐京都,香火尚可,但绝不是什么大寺。”只见地藏指了指天花板,“那是大雷音寺”又指向桌子里的茶叶,“这是灵隐寺。”
“如此说来……”李飘看向地藏笑道:“你如今不就身处在大雷音寺之中”
地藏看向李飘正色道:“如此打禅机可不成,大雷音寺便是大雷音寺。”
李飘叹了口气:“可佛说众生平等啊,佛祖与你我……你我便高了许多,与那清夜香的有何区别。”
地藏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九幽之下,兆亿恶灵,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众生生命平等,能力不等,因而责任不等。”
李飘点点头,见地藏可爱,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算是认可,又问道:“你失望吗?”
地藏的眼神倏地晦暗下来,低眉摇了摇头,不是不失望,而是不知道,这世道着实不怎么样。
小和尚地藏得了李飘来之不易的信任,这第一件事,便是李飘请他为自己护法,小和尚一脸茫然,先应了下来,只见李飘将那似舍利的珠子拿出来,以左目视之,观魂往生。
李飘本以为会见到那钱一心的身形,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身处到一片茫茫然的水雾之中,他不断拨开水雾雾往前走去,似乎在前方有两个身影,一个身影半跪在在地面,另一个身影俯视于前。
李飘走近,看着跪着的那个人的身形,很熟悉的样子,自己似乎认识,可是等自己想要走近,却又离那身影越来越远.在李飘以为无望之时,只见那跪着的人低头抹了把脸,转过头来,却是满脸血污的刘羡阳!
水雾转瞬成为下落的雨丝,只见刘羡阳死死盯着李飘手中的珠子,声嘶力竭地大喊道:“那珠子很重要,万万不可丢掉,贴身保管!”
此话说罢,雨滴倒回天上,李飘神魂回归。
在小和尚地藏眼中,便只见李飘绕着厅堂走了几圈后,不知为何猛地顿住,而后大口呼吸起来。
地藏赶忙上前扶住李飘坐下,李飘将那散发幽深蓝芒的珠子摊在手中,他回想刚才景象,除开跪着的那人,那站在一旁的人,他也该认识才对,那另外一人到底是谁?
就在李飘思索之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李飘本想将珠子收回方寸,想了想,将其放到了胸前口袋。
地藏见李飘拾掇好,便去开门,只见张管事身旁站着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子,在张管事身后,是一脸平静的冬藏。
地藏将三人请到厅堂,李飘抬眸看向张管事身旁的女子,向张管事投去了问询的眼神。
张管事顿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想来那珠子失窃,对其心境造成了极大影响,只见张管事掩盖住悲伤情绪,笑着介绍道:“她叫白圭,是新派给仙师的侍奉之人,样貌伙计都是顶好的。”
张管事回头看向冬藏,冬藏点了点头。
李飘举起茶杯,手指摩挲几下,看向冬藏,又看向张管事,笑道:“有劳张管事费心了,我有一事相求。”
张管事见李飘应承下来,松了口气,道:“仙师这是说的哪里话,只要是小人能做到的,仙师尽管吩咐。”
李飘看向冬藏道:“我想带走冬藏,有何难处吗?”
“这……”张管事皮笑肉不笑,“自然没什么难处,但冬藏毕竟是打醮山的人,除开她自己的想法,还需些钱财,有些俗气了,哈哈,哈哈。”
李飘心中冷哼一声,这时候倒是问起你眼中,这小小婢女的意愿了,便看向冬藏,冬藏低下头,摇了摇头。
李飘皱眉思索片刻,他已下定决心,必须带走冬藏,他有预感,若将她留在鲲船上,此后怕是没什么好日子,道:“我不是在问你的意见,而是必须,你必须和我走。”
冬藏又摇了摇头,只是摇头。
名为白圭的圭夫人,看向冬藏,又看向李飘,心中叹息了声,身为女人的她能看出来,冬藏脸上无情,心里却是在哭。
————
大隋,一不知名山上,卢淼跪着,嘴角带血,崔东山站在一旁,见卢淼忽然朝着远山外稀稀拉拉的雨幕望去。
崔东山摇头失笑:“怎么,想跳崖了?”
卢淼低下头抹了把脸,又看向雨幕,此景与李飘所见别无二致。
崔东山冷笑一声:“真是贱呐,又很皮实,都快入洞府了吧,啧啧,好个天才啊,不过要死在我的手上了。可惜,可惜,只怪茅小东看人的眼光不是一般的差。”
崔东山伸出手,卢淼便被一股无形之力扼住喉咙,浮在了空中,只见卢淼俯视崔东山,眼中无甚神情,崔东山笑了笑,道:“找死。”
便将卢淼悬在了山崖外,崔东山看向卢淼,笑道:“你父亲是兵部尚书,兄长任户部员外郎,这些都无关紧要,但李槐身边的那两人,都与你父你兄有关联,真是凑巧。还有,前些天经过大隋的那艘打醮山鲲船,知道不?你们宫里的人难不成都是痴呆,大骊的人都找?这也是凑巧?”
卢淼不免笑出了声,崔东山见状也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弯下腰,看向卢淼道:“这么好笑?你老婆和长公主高魄穿花添酒,这一切怎么连,都在一处,那么我想问问你,意欲何为啊?”
卢淼很是失望地说道:“我还以为能听到你将这些事串联成珠子,人前显圣一般,再杀了我,没成想到头来还要问我,这就让我很失望了,东山。”
崔东山来回踱步,最后顿住,道:“本想将你魂魄塞入一黄花大闺女的肉身之中,让你感受感受啼血横流,你没那么好运了。”
只见崔东山眼中尽是杀意,而后右手轻轻拧转,刹那间,卢淼只觉神魂要被撕碎,就在此刻,崔东山身后,宝瓶撑伞袭来,手持印章,狠狠地盖在了崔东山后脑。
崔东山将卢淼甩到崖边,捂着脑袋,一脸震惊地看向李宝瓶,他是一点没发现身后有人,而后恶狠狠指向卢淼,状若食人,“你敢把她带出京城?!”
卢淼看向愈发阴暗的天空,起身离去,笑道:“宝瓶就交给你了,对了,告诉你一件事,李飘也在那艘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