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又拍了一部电影？还是长片？不是《天才少女》？”

　　老周略显惊愕的声音回荡在办公室里，显得有些失真：

　　“什么时候的事情！这个月你不是一直在柏林吗？你哪里的资金？又从股市赚到钱了？有理想是好事，但你也不能太急功近利，更不能把钱全都一股脑儿投进拍电影里啊！哪怕你拍慢一点，一年拍一部呢？你那部《天才》的后期做出来了吗？一部完整的长片都还没出来，你就又拍一部，简直胡闹！”

　　郑钱陪着笑脸儿，给她递了一杯茶。

　　周欣霞训斥的正口干舌燥，接过茶杯，又瞪了他一眼。

　　年轻导演趁此机会，解释道：“——也不是胡闹。就是因为对《天才》太看重了，不敢随便做后期……所以想着先拍个简单的，练练手。而且也没有胡乱花钱，这部《摄影机》的拍摄资金是《天才》拍完后分给我的导演费、剧本费，总共就花了二十万，绝对没有浪费！剧组工作人员都是朋友，演员也是咱们学校的，比如杨蜜……”

　　“你不花出去，钱就不会浪费！”老周犀利的指出男生诡辩里的缺陷。

　　停了停，她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你用二十万拍了一部长片？九十分钟的那种？还找了表演班那个杨蜜？她之前不是一直在李导剧组么？”

　　这事儿说起来就话长了。

　　郑钱挠了挠头，先纠正了老周的一点错误：“——准确说，是105分钟的片子。”

　　惊人的效费比把这位经年老剪辑给吓了一跳，她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学究，每年都参与影视剧制作，最是清楚现在的行情——二十万，不要说拍一部长片，就算一集电视剧，恐怕都拍不出来！

　　还有杨蜜，据她了解，现在拍一集电视剧都要3-5万块了。二十万的投资根本不可能覆盖演员片酬。

　　她脑海闪过这些念头的同时，耳边继续传来郑钱解释的声音：“——另外，这个电影用了半个月就拍好了，就是后期剪辑有些麻烦。杨蜜没有要片酬，属于友情出演……不过她的戏份还挺重。”

　　周欣霞表情古怪的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忍住了，只是放下茶杯，伸出手：“——剧本带了吗？片子呢？你这孩子也真是！《天才少女》知道拿过来让我掌掌眼，这部新电影就敢一头莽进去，也不怕你的钱打水漂！”

　　“剧本带了，片子也带了。”

　　郑钱连忙打开栗娜给自己准备的小书包，先把厚厚的一沓剧本递给老师，同时补充道：“片子我带的是国内剪辑版……另外还有个日语版的，日暮带去东京做部分后期工作，大概这个周末才能回来。”

　　“鞋头不大，花样儿不少！”

　　老周摇了摇头，拿了剧本，带着年轻导演向办公室外走去：“我记得正好有个放映室空着……现在就去看看吧！”

　　刚开学。

　　使用放映室的人还不多。

　　郑钱整理放映设备的时候，周欣霞已经翻看《摄影机不要停！》的剧本读了起来，只不过刚刚看了第一段话，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郊外一座废弃的工厂内，一支摄制组正在拍摄一部粗糙简陋的僵尸片……”

　　她敲了敲桌子：“——你这是个丧尸片？国内审核环境你是了解的，虽然现在有了一定宽松，但这种片子肯定没办法过审！”

　　“不，不是丧尸片，只是个噱头。”

　　郑钱当然知道纯血浆的B级片没办法过审，笑嘻嘻的打着包票：“您看下去就知道了……这是一部讲述电影人坚守信念的片子，难怕有再多的困难摄影机不能停，有问题就要去解决它！也是一部讲述父女亲情与理想传承的片子……”

　　周欣霞手中剧本刚刚翻过几页。

　　放映设备就调试好了。

　　她索性放下剧本，先看片子。

　　电影开头一段长达半个小时的‘劣质’B级片看的她直皱眉，唯一有点嚼头的是这段剧情采用了‘一镜到底’的拍摄手法——虽然其中有几处明显剪辑的部分她一眼就看出来了，但在普通观众眼中，这个一镜到底还是非常扎实的——除此之外，乏善可陈。

　　手持的摄像机、摇晃的镜头、稀烂的演技、粗糙的画面、破绽百出的情节以及莫名其妙的结尾，都让这位电影学院的教授如坐针毡。

　　倘若拍这部电影的导演不是郑钱，倘若郑钱不是刚刚在柏林拿了小金熊，她肯定坚持不到十分钟就会甩脸走人。

　　半小时后，电影的结束字幕与演职人员表缓缓滑过。

　　一般情况下，这意味着电影已经结束了。但周欣霞记得很清楚，刚刚郑钱强调过，这部电影有一百多分钟。

　　她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哦，竟然是‘戏中戏’的结构！别的电影把片场花絮当作宣发内容来处理，他倒好，把花絮一股脑儿都塞进正片里了。

　　但别说，拍的那些细节她还挺感同身受的。剧组人员的群像她几乎都能看到很多熟悉的影子，不断发生的意外与剧组工作人员竭尽全力的抢救，很多都是她亲眼见过的。

　　这部分情节郑钱增加了很多喜剧元素，或许普通观众能笑出来，但她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直到最后，演员们‘叠罗汉’搭起摇臂，这让普通人感动的一幕，反而让她笑了一下。

　　郑钱一直仔细观察老师的反应。

　　只觉得她的表现与自己预想的完全相反，心底顿时有点嘀咕。

　　然后是最后一段七分钟的短片，《负重前行》，老周终于有了像个正常人的反应，擦了擦眼角。

　　演职员表升起。

　　屏幕暗下。

　　周欣霞沉默了片刻，挥挥手。

　　“——再放一遍！”

　　这就对了！

　　郑钱顿时喜上眉梢，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这部电影最大的优势就是‘结构严密’，观众看第一遍，越往后看，越会发现很多前面埋的包袱，会不自觉的想看第二遍，享受那种捕捉到谜底后恍然大悟的愉快与激动的感觉。

　　甚至每多刷一遍，都能发现新的小彩蛋。

　　就像老周。

　　一连看了三遍，才因为时间缘故，恋恋不舍的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