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如温热的羊水，裹着江凡沉浮。

　　他早已习惯这团知觉的状态——没有冷热，没有饥饱，只有永恒的“存在”。

　　他无数次本能地想要坐起，想要蜷缩，想要做点什么来确认自己的存在，却连一个“想要”的着力点都找不到。

　　对，没有四肢，没有躯干，没有头颅……他只是一团纯粹的、漂浮在虚无中的“知觉”。

　　他就这样一直呆在混沌里。

　　偶尔有其他意识团掠过，荡起几圈微澜，但又很快平复。像石子投入深潭，连回响都吝啬。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千年。

　　混沌深处亮起一个光点。

　　江凡的“视线”第一次有了焦点。

　　那光微弱得像即将熄灭的炭火，却固执地明灭了三次：

　　亮——黯，亮——黯，亮——黯。

　　每闪烁一次，江凡就感到某种沉睡的东西，在他体内挣动，呼——吸——，呼——吸——，呼——吸——

　　当第三次光芒隐去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正在“呼吸”。没有身体，没有胸部，只有意识在虚空中抽噎。

　　“身？”对，江凡现在，只想要个身体。

　　这时，一个陌生的暴喝炸响，惊得江凡的意识团一颤：“乾！腻——”

　　他循声“望”去——

　　混沌中浮着一团刺猬般的雷光，没有固定的形状，几乎透明——很微弱的一个知觉团。

　　是震。

　　她是一个阴性知觉团，发出微弱的雷光，偏紫色。

　　“腻？”江凡困惑地转向了光点消失的地方。

　　在他仅有的记忆碎片里，那光点的确不定时地出现。

　　太频繁了，他都麻木了。

　　可这次，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光点是怎么形成的呢？”

　　虚无点处渐渐凝聚出一个知觉团，同样微弱透明，泛出淡青色的微光。

　　是乾，他结束了那种沉寂的状态，醒了。

　　于混沌中苏醒——他出定了。

　　“无聊。惊喜。”

　　听到震的喝骂，乾发出反驳。

　　他入定之后，一直在想着虚无处该有一颗星星。然后，在他执念之下，在他持久想象力维持之下，虚无处就亮起了一颗星星，眨呀眨的。

　　想相为尘，一念生万物，他用行动在给大伙带来惊喜，这有什么错呢？

　　无聊是这个混沌世界的底色，每个知觉团在这里，都只会黯然失色。

　　震，瞬移到了乾的身旁，提出了混沌界第一个破天荒的请求：“入定，给我，身子。”

　　“给你，身子？”乾看了看泛出淡紫色光的震，十分费解。

　　这里人人共有一个身子，那就是混沌，但无人知道这个真相，都认为起心动念的那个知觉团，才是自己的身体。

　　“星星，身子。”

　　震，无法向乾描述绘出一个具体的身子，只得引用对方最擅长的创作。

　　“星星，身子？”乾，疑惑地“看”着震，依然不得其解。

　　“她想，拥有，星星的身子。”江凡秒懂震的意思，“你，入定，然后，想象着她是一颗，星星。”

　　乾身上微弱的青光，明显亮了一下——他被震的想法，惊艳到了：

　　“棒！有趣！”

　　附近的知觉团，身上微弱的光芒，同样亮了一下：

　　“快，试试，让震拥有，星星的身子。”

　　他们同样被震的想法，惊艳到了，都想看看拥有星体之后，会是怎样的一个形态——那肯定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比现在所拥有的微弱的、几乎透明的身子，强多了。

　　震，感受着知觉团“投”来炽热的“目光”，第一次有些得意的荣光。

　　“震，你，会……固定死！”江凡瞬移到了震的身旁，提醒她道，“星体，动，不了！”

　　江凡的话，让炽热的知觉团，身上的微光明显暗了一下。

　　震的紫光猛地一缩，像被刺痛：“凡……你懂什么。星体，多实在，总比你那飘忽的、虚无的……身子，强，百倍，千倍！”

　　其他知觉团，向江凡投来不友好、不舒服的冷光。

　　“囚……笼……”江凡搜刮了所有记忆的碎片，艰难地抠出这两个字眼，组成一对十分稀罕的语汇，然后闭嘴不语了。

　　震，见其他知觉团，都站在她这一边，得意的光芒又亮了几分。

　　她瞬移到乾的另一侧，一再强调：“给我，入定。赋予我，星体，最亮的！”

　　乾的知觉团，散出的青色微光，明显晃了一晃。看出来了，他是站在震这一边的，他也好奇震的想法，到底行不行得通。

　　因为，从没有人这样异想天开过。

　　当即，他入定了。

　　无聊的他们，在这里最愉快的事情，就是睡觉——入定。

　　只不过，乾在睡觉的时候，比别人多出了一点抱负，那就是制造惊喜。

　　这次，他给了震一个大大的惊喜。

　　震发光了！

　　发出星星之光。

　　原本只是发出微弱的紫光，这会拜乾所赐，她发出“耀眼”的紫光，一闪一闪的。

　　“照亮”了整个混沌！

　　所有知觉团，都感受到震的光芒万丈、璀璨夺目，她成为了混沌界最耀眼的一颗明星——紫微星。

　　有混沌以来的第一颗有生命的星星。

　　“震？是——震？”

　　混沌中，无数微弱的光团同时剧烈震动，惊讶的声音如同海啸般重叠、冲击着震的感知核心，几乎将她新生的星体震散。

　　他们的声音——本质上是一种知觉，感知到对方是在发“声”，而且这种声音无视距离，混沌之内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得到。

　　就跟听见自己的心声一样。

　　能够瞬移，也是居功于此，一个念想，就能出现在混沌之内任何角落、任何地方。

　　他们共用一个“无法描述”的身体，所以他们的知觉十分敏锐，对方微弱得几乎透明的一团知觉，哪怕接近虚无，却都能被他们感知得到。

　　诚如震现在发出的光芒，只是发出星星的冷光，但在知觉界，就是感觉很亮、很亮。

　　“对，是震！”有知觉团辨认出了震的颜色，一下子确定到了她。

　　所有知觉团身上的颜色，都是独一无二的，差之毫厘的区别，这在敏锐的知觉界里，是很容易辨别出来的。

　　“棒！”

　　“好！”

　　“真实！”

　　几个知觉团亢奋地发亮身上微弱的虚光，跃动频率极高地“挤”到震的周围，炽热的羡慕几乎化为实质的暖流

　　他们的“话语”短促、密集，如同发现新奇好玩的东西，格外地激动。

　　此时的震，被入定的乾赋予了身体，这比原本微弱得几乎透明的知觉团，要清晰得多，实质得多。

　　“光，暖！”他们感受到，从震身上散发出来的光，不再是冷光，相反，还很温暖。

　　震被他们包围着，感受着他们身上发出的强烈的羡慕，倍有成就感。

　　“看！”震的意念带着炫耀和挑衅，对江凡道，“永恒，璀璨，这才叫存在。江凡，你才是囚……笼……”

　　“石头！”江凡苦口婆心地一再指出缺陷，“不，石头还能被水冲走。你，却动不了，永远，也动不了！”

　　石头、水，十分稀罕地从江凡的意念里出现，所有人听了，都很陌生，可是就是能从意念上领会到其中的意思。

　　震的紫光炸开，带着被冒犯的狂怒：“闭嘴！凡，你……你这是嫉妒，嫉妒我能第一个拥有，这么耀眼的身子。囚笼？石头？你胡说，大家看看，我跟他，谁才是石头？谁才是活在囚笼里？”

　　“凡，他才是石头。”

　　此时，所有知觉团，都站在了震的一边，向江凡投来嘲讽：

　　“他活在囚笼里。”

　　震的壮举，感染了所有知觉团，他们争相效仿，纷纷做起了星人——都在别人的帮助下，拥有了星体，发出了星光。

　　“这次你帮我，下次我帮你，我们一起拥有星星的身体。”

　　众知觉团很激动，也很欢快，思维也被打开了，“说话”都利索了起来。

　　很快，原本一片死寂的混沌，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起来，无数的星辰诞生了。

　　星辰之间有距离，让原本一团模糊的鸿蒙，变成一个可丈量的空间，宇宙似乎由此形成。

　　“哈哈，好玩。”

　　星星们终于看到了距离，有了空间感，心情变得无比的通透。

　　你发光，我发光，虽然很微弱，但让整个宇宙充满了温暖的可见光。

　　知觉团在震的带领下，从一个鸿蒙未开的混沌世界，迈步进入到了一个星光熠熠的、初始化的宇宙世界。

　　大伙“每天”醒来，睁“眼”看到的，不再是昏昏沉沉的一团模糊，而是清晰的、一个有距离感的世界。

　　“真好！”

　　星星们发出欢乐的可见光，一闪一闪，像眼睛一样，眨呀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