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点？起点？”唐尧站在肖安脚边，渺小如尘，脸上却写满了难以言喻的抗拒，“肖安，一团没有形质、只有感觉，虽然能思考，却毫无行动的痕迹，完全没有真真切切的体验，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甚至比死了还糟糕！

　　死了是一了百了，无知无觉。而一团永恒的‘知觉’，被困在永恒的虚无里，感受着永恒的‘存在’本身？这他妈算什么活着？这比艮吃土等死还要绝望百倍！这毫无意义！”

　　唐尧的声音激动而尖锐，充满了对虚无永恒的恐惧。

　　他上辈子穷究物理，追求的是宇宙运行的真理和生命存在的实感，而非一团永恒却空洞的“存在”。

　　“意义？”肖安巨大的头颅缓缓低下，阴影笼罩着唐尧，声音带着一丝苍凉，“意义在于过程，在于‘活过’。你看艮，他真实地吃过土，喝过水，拉过山，在阳光下奔跑过，恐惧过衰老。他这才叫做‘活着’。

　　而我们若回归本源，至少还可以再来选择，而不是被囚禁在这具巨大的躯壳里，等待它缓慢腐朽！”

　　“可要冒然结束现有的身体，万一回归不了你说的本源，那岂不白死了？”唐尧十分忧虑且不甘地道，“我们找到了创造永恒身体的方向，还没去做‘意识操控粒子创造万物’的实验，就这样死了，且不可惜？太冒险了，不能轻易去结束啊！”

　　就在两人争得难分难解、焦头烂额之际——

　　“哼，些屑无知，倒也算是个明白人，知道一团知觉活得聊无生趣。”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两人意识深处响起。

　　这声音冰冷、古老，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寒冰，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

　　它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烙印在思维里，让肖安和唐尧瞬间头皮炸裂。

　　“谁？”肖安与唐尧同时暴喝出声，巨大的声音与渺小的嘶喊，在空旷的坤地上形成诡异的回响。

　　肖安猛地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扫视着无垠星空。

　　唐尧则惊恐地原地转圈，试图找出声音的来源。

　　嗡！

　　空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在肖安巨大的头颅前方，距离他眉心不过百丈的虚空中，一点微光骤然亮起。

　　接着，光芒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迅速勾勒出一个清晰的人形轮廓。

　　一个身影，缓缓显化。

　　他身着样式古朴的玄色长袍，袍袖无风自动，上面隐约流淌着星辰生灭的纹路。

　　面容看上去约莫五六十岁，却无一丝皱纹，皮肤莹润如玉，眼神深邃得如同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又似乎蕴藏着无数个宇宙的生灭轮回。

　　满头银发被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不像个人的感觉。

　　他并非漂浮，而是双足稳稳地踏在虚空之中，仿佛那虚空本身就是坚实的大地。

　　鸿！

　　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肖安和唐尧的心头，仿佛对方已将其烙印于此。

　　“你……”肖安巨大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锁定着这个神秘出现的身影。

　　对方身上那种实质感，绝非意识生化出的短暂幻影，更让他心惊的是，此人出现时，周遭的星光都似乎黯淡了一瞬，仿佛被他的存在所压制。

　　鸿的目光，平静无波地掠过唐尧，最后落在肖安那如同山岳般的脸庞上，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充满讽刺的弧度：“肖安，你把那吃土巨人的身体当成‘真实’，当成‘活过’？大错特错——”

　　“你……你在监视我？”肖安如遭雷击，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去日心模型，找地球上的艮，还是与震、与兑分两次前往的，那时连唐尧都还没出现。而这个鸿，是如何得知艮的存在？还知道艮是一个巨人？

　　除非他一直就在……听着！

　　不，是一直在监视着肖安。

　　“监视？”鸿轻轻重复了这两个字，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只是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笑。

　　那笑声冰冷，仿佛冰棱撞击，让肖安和唐尧的心都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兑那冷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声音，插入肖安混乱的意识：“肖安，小心！还记得你捏爆恒星炸出来的那道波吗？它惊醒了无数沉眠的古老存在，这家伙，可能就是其中之一，甚至……甚至就是那个‘幕后高人’。”

　　幕后高人！

　　这四个字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肖安和唐尧的心上。

　　他们一直追寻、恐惧又试图反抗的那个无形黑手，难道……就是这个神秘莫测、甫一现身便带来巨大压迫感的鸿？

　　两人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

　　肖安巨大的身躯下意识地微微前倾，无形的力量在体内奔涌。唐尧更是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仿佛想躲进肖安脚边的阴影里。

　　鸿似乎对兑的警告，和两人的紧张反应，毫不在意。他依旧用那毫无波澜的目光看着肖安，声音清晰地穿透紧张的空气：

　　“这个宇宙，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全知感。

　　“肖安，你汲汲营营，所求不过是一具真实的、永恒的身体。可惜，目光短浅。艮那样的身体，不过是天道法则下催生出的残次品。他会衰老，会腐朽，会死。而且……”

　　鸿的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以土为食，污秽不堪，有失生而为‘人’的文雅。”

　　“艮还没死！”肖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巨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试图反驳，“他只是身体衰老，我们会找到办法改良他，改良这种身体形态，让它更完美，更接近永恒。”

　　“改良？”鸿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那万年冰封般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明显的、充满嘲讽意味的笑容，“哈哈哈哈……来不及了。”

　　笑声戛然而止，鸿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针，直刺肖安的灵魂深处：

　　“他，已经死了。”

　　“什么？”肖安和兑的声音同时在意识中炸响。

　　“不可能！”肖安失声怒吼。

　　他明明才“离开”地球不久，虽然那里的时间流速快，但艮原本就寿命冗长，他怎么会死？

　　鸿不再言语，只是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看着无知蝼蚁般的眼神，静静地看着肖安。

　　“兑，”肖安巨大的意念疯狂咆哮，“去地球，立刻！马上！”

　　“明白！”兑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

　　兑出定后，恢复了一团知觉的状态，一个心念就能瞬移到任何地方。

　　下一刻，他的气息彻底从坤地消失，以一种超越空间概念的方式，朝着日心模型中的那颗小蓝星瞬移而去。

　　肖安巨大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束缚。

　　他死死盯着鸿，巨大的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出沉闷的爆鸣，仿佛随时会撕裂空间砸向对方。

　　唐尧则完全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鸿那句“他死了”和“幕后高人”的猜测在疯狂回响。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