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乃大唐平卢节度使，银青光禄大夫赵铎。平卢、卢龙二军，受叛贼史思明，田承嗣欺骗，随他反叛朝廷，虽犯十恶不赦之罪，但身为平卢的节帅，某怜悯你们出平卢时并不知情。现在放下武器，给你们戴罪立功的机会！等将来叛乱平定，立功者皆可再回平卢！”

　　赵铎话音一落，刘武等人立刻跨出一步将他护住，同时高举手中的武器，大声喝道：“放下武器，不杀！若要顽抗，死战！”

　　李敢言退了一步，他发现自己在气势上输得很厉害。

　　赵铎背后的唐军将士拉满了弓弦，他们可不是平卢人的袍泽，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将与面前的敌人死战到底。

　　“本使结义大兄，上任平卢节度使刘客奴临死前嘱咐我，让我若是有机会见到诸位，替他带上一句话——平卢诸军数十年如一日镇守边塞，凡忠于天子百姓者，无论出身何族，皆为袍泽。他不相信诸军会背弃天子，背弃袍泽！就是因为诸军热血赤诚，从来不会为自己打算，才会遭那叛贼欺瞒，被他带上邪路，客死他乡。诸君家人皆在平卢数州，继续追随叛贼，除了背上千古骂名，令家乡爷娘蒙羞之外，你们还能得到什么呢？”

　　赵铎音量不大，声音却如有魔力一般，随着夜风在平卢士卒间迅速传开。

　　平卢军中一开始是窃窃私语，后来却完全安静了下来。

　　他忽然仰天长叹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乒乓、乒乓、乒乓……

　　就这一句话，让那些士卒们纷纷破防，从第一把刀落地开始，越来越多的刀子被扔在了地上。

　　李敢言心头一痛，他倒是不思乡，但他知道大势已去。

　　赵铎是不是真的平卢节度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唐军抓住了这些士卒的命门。离开平卢两年了，袍泽死了一多半，他们早就懊悔跟着史思明他们造反，但又害怕逃回平卢会株连九族。

　　李敢言不但敢言，还敢做，愣了一下，唰唰唰开始脱衣服，顷刻间将自己上身脱得光溜溜的，噗通一声趴在了地上：“某乃柳城李氏子弟李敢言，受史思明蒙蔽犯下大错，一直想要回平卢，却又怕死，如今见节度使，犹如小儿见到爷娘，求您看在辽东父老的脸面上，请求圣人饶我们不死！”

　　赵铎点点头：“李将军言重了。既然有悔过之心，本使为平卢主官，定然会替诸位寻一条生路。只是现在睢阳之战还未结束，张将军要整军与那尹子奇决战，未免误伤，你速速整军，向外退出十里，等到明日大战结束，我再派人去寻你。”

　　“这……不用我们杀回北门？”李敢言都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有点没反应过来。

　　赵铎意味深长得瞅着他，笑了笑：“你想助阵？”

　　“啊……”李敢言当场就想给自己一耳光，“那什么……我们自该助阵，只是……只是……”

　　“好了，不用你们。那尹子奇早就被张将军吓破了胆，此战主将乃是张巡公，他早就有了安排。若你们不是平卢儿郎，我都不会冒此风险来与你们废话——赶紧离开，莫要让河南诸州德弟兄们觉得是我们平卢人想要抢功！”

　　“是，是……我这就离开！”李敢言越听越心虚，只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开打，咕噜一声爬起来，连队伍都没整顿，就着急忙慌德乱着走了。

　　赵铎站在旗帜下，一直看着他们彻底消失，才松了口气。

　　刚扭头，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被搀扶着从营寨里走出来：“赵大使这虚虚实实德招数却令张巡佩服啊。难怪兵法说，攻心为上。不过，该让他们掉头去打尹子奇的北门呐。否则要是那将军缓过劲儿来，半夜功夫便足以收敛军心，重新鼓舞起士气再与你一战了。”

　　“放心，他若是有那个能力，也不至于被史思明忽悠到睢阳城下来送死。平卢多人杰，但此人显然不是。”赵铎笑起来，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他还是很确定，这人就是张巡，“倒是巡公您，可是受了伤？”

　　“没有……”张巡话还没说完，肚子就发出了一声尖锐的肠鸣，他愣了一下，哈哈大笑，“看来肚子帮老夫回答了！饿怕了，哪怕刚吃了好几顿饱饭，这手脚胳膊也使不出力气。你刚才抬举老夫德话，可当不得真。若不是赵大使您前来相助，老夫就要被那尹子奇捉去祭旗了，哪里还有本事跟他打什么决战——老夫撑了十个月，现在这睢阳之事，全听赵大使您的安排！”

　　赵铎的心情真是好复杂，特别是想到这个豪爽的大叔在历史上的命运，他都觉得要先哭个三分钟表示敬意，若太阳一般光耀的男人，为了照亮大唐的半壁江山，烧尽了自己，引燃了长达两千多年关于人性的争论，爱他的人说他是无畏的战神，损他的人说他是吃人的恶魔。

　　但若不是形式一步步把他逼到了这里，他其实也就是个拿笔的书生，想要做个好县令而已啊！

　　“巡公放心，我们用不着跟尹子奇打，只要城中战鼓不息，气势不衰，坚持到天明，他们自会退兵！我们先进城去，请巡公和睢阳城中的诸位弟兄再坚持一阵。最后关头，务必要让尹子奇觉得睢阳城不可能被攻破！”

　　张巡眯起眼睛打量赵铎，宛如老丈人看女婿，好一会儿才连连点头，大笑道：“好，好，都听你安排！”

　　临淮兵，滑州兵，团练兵，鱼贯进入睢阳城，睢阳剩下的数万名百姓或坐或站，全部在道路两旁痛哭流涕的迎接大家。其余三门的燕军听见睢阳城里的战鼓越来越猛，也在各自的城墙上大声叫骂起来。张巡亲自披了战甲，端坐在北门城墙，张口就是河南诸州派了十万大军什么的鬼话，告诉尹子奇东门大胜。他气势豪迈，声如洪钟，丝毫看不出是饿了三个月饭的。

　　尹子奇骑在马上，回头看了看，连连叹息：“看来李敢言也败了。平卢众人的军心已失，唐军之势又锐不可当，就连张巡那老匹夫也没能困死，功亏一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