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然。”羊舌劫经过多日的思索,得出了一个他认为比较可能的结果,“替上巡狩一方,自商君变法以来,鲜有公子能受此重任。即便罕有,但其下场不可不察。”
鲜有案例,并不代表没有案例。在秦国攻灭巴蜀之地后的短暂时期,对西南地方实施羁縻政策,三封蜀侯,公子通、公子恽和公子绾就先后担任蜀侯。这是秦国少有的委任公子的案例。除此之外,哪怕是秦武王嬴荡在太子时期也是需要跟随名将司马错出去作战,赚取军功后才被委任重职。
羊舌劫认为这恰便是公子扶苏的心结所在,看似在军中历练,可边郡承平数年,难获军功,那岂不是跟获封蜀侯的三公子无二?以庶子身份坐镇一方,这根本不是公子扶苏所想要的结果。
因而其初到上郡时,便借口直应之梦,“骗”取了蒙恬的信任,之后还想拉自己下水。但恰逢天象异变,在天时之助下,才使得蒙恬彻底归心。然后针砭时弊,上书陛下,侥获大权,但陛下仍然未明其意,故公子扶苏依旧不安。
还有便是两任蜀侯公子通、公子恽皆被蜀相陈庄所杀,在没有太子之位护身的情况下,恐怕公子扶苏也很担心旧魏豪强狗急跳墙式的反扑,故而没有采取激进的手段,反而使用了相对温和的鬻爵之法。
这样既照顾了旧魏豪强,避免了杀生之祸,又要能借收敛的钱粮消除士伍长期的积怨,俘获军心,实现其野心。
当然这些是不能同蒙恬说的,羊舌劫继而说道:“眼下公子代行上权,虽无远虑却有近忧。”
羊舌劫的观点依旧没有改变,用口型无声地说出了那两个字。
蒙恬皱眉,公子或存了他意,但是其为国事操劳之心也不能一言而否之。
“济平,你还是这般固执。难道公子所为全出自私心?”
“呵。”羊舌劫知道蒙恬之意,他本就不是为了说服他而起的话头,转而说道,“孟尝君田文、平原君赵胜、信陵君魏无忌与春申君黄歇,此战国四君,于公于私说起来他们也是为国奔波。可为何齐湣王害之,安釐王惮之,楚考烈王杀之?
况且,这四君里面可没有一个是秦国公子!”
先不说是秦国变法的原因,就说这四君里面除却平原君赵胜,其余三人皆因其望而被诸侯王忌惮,要么郁郁而终,要么被刺杀而死,都没有落得过好下场。
而公子扶苏靠鬻爵敛获钱粮无算,一手行梯田之策,另一手新立武卒之制。前者使得农家子弟慕名而来,聚集阳周县。后者遴选精锐六万养之。其势远超战国四君,震主之嫌亦远胜战国四君。
“济平,你以为公子会持权自重?”
“或许陛下要的就是公子持权自重。”羊舌劫此话意味深长,令蒙恬顿步陷入了深思。
秦国的制度就导致了无法产生像齐、赵、楚、魏那般的公子,故而眼下公子的特殊状态无法成为常态。一来便是陛下从未露出立储之意,二来便是目前公子的所有权力皆来自代行大权的诏书,其权随时可以被陛下回收。
而臣子一旦得势,其手握的权力就不见得能轻易地被君上所回收,这里往往会伴随着残酷而血腥的争斗。
当然,公子仁善,即使蒙恬认为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但陛下疑心颇重,也经不起有心人的挑拨。一旦离间成功,会使陛下与公子的关系陷入较长一段时间的冷淡期。
“济平,你以为当如何?”
蒙恬抬眼朝其问道。
“或许陛下要的就是公子持权自重。”
羊舌劫用自己的原话应道,“上意不可揣测,我不过是一郡长史,未曾任事朝廷,所言不过是愚者千虑所得而已。至于是否正确,犹未可知。”
始皇帝的心思他也是猜不透。若是喜爱长子,又怎会轻易贬谪在外。若是不喜长子,又怎会轻易降下大权,使其独断边事。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更何况济平这般的智者。”蒙恬明白了他的意思,应承道,“济平不妨再多说几句。”
谈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停靠的马车前。
蒙恬指了指自己的马车,意在邀请羊舌劫上去小叙一会儿。
“不了,蒙公。我还有事在身,就不再多叨扰了。”
羊舌劫拱手而别,不等蒙恬回应,便转身而去。他自认为还是一个中立的臣子,并不想卷入建储的风波。况且蒙恬就不见得丝毫没有头绪。
唉~
蒙恬心中叹了一口气,或许济平看出了自己在藏拙,故而告辞离去。
自己确实已经有了腹稿,那便是联合他人上书。无论是联合赵寿斥责公子擅权鬻爵,还是联合王离劝陛下早立储君都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当下可能的困局。
前者表明了自己等人虽然名义上在公子手下做事,但实际上秉承中立,所作所为只是尽心国事,而非存在他心。故而能打消始皇帝的疑虑。
后者则是考虑到自己与王离是仅有的两个可用的少壮派将领,始皇帝在一定程度上是需要考虑我们二人的份量,因此为了稳定军心,或许会采取比较温和的手段处理。
当然这两种手段都有其弊端。前者一定程度上会展示出公子御人不精的短板,若是始皇帝有意公子,那便会拉低了不少印象分。后者则是形同逼宫,会使二人关系极具恶化。
蒙恬也是清楚始皇帝的性格,若是想要立太子,早立了,怎会拖到现在。但是他不知道是,九月初二的星象异变导致了始皇帝起了立储之心,为此还召见了李斯等人。而公子早就收到了王绾的消息,只是未曾向他透露而已。
此时一个牵着马车的商贩来到了门口,马辔上叮铃的铃铛搅乱了蒙恬的思绪。
抬眼间便见一人来到跟前。
那人见蒙恬气宇不凡,因此怯生生地开口问道:“这位郎官,请问这里可是公子府?”
“正是。”
“不知郎官能否将这条咸鱼交予雍巫,这是咸阳有人托寄而来。”
雍巫?咸阳?
蒙恬大概明白了,“交予我吧。”
随后摸出半铢铜钱,丢给了商贩,”多谢了,这咸鱼雍巫大人可等了许久了。”说话间便转身进了门。
走到一处院角,蒙恬捏开鱼嘴,果然看到了藏于其中的布帛。原地彳亍了片刻,还是抽出来一看。
这上面的消息让他有些吃惊。
“少府等人上书,向上谏言,推举郡守赵寿之子赵铭为中书谒者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