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生长在土地上的文明。

　　旧“白羊号”被彻底拆解再利用，对于地球的念想又少了一些。

　　我偷偷侧眼看看辛河，这姑娘好像也扫了我一眼。不过Singer的心理素质比我好得多，可以若无其事缓缓正回目光，丝毫不显尴尬。

　　刚才的瞬间，我们彼此从对方眼里读出了相同的东西：回忆。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无法信任你，只给你固定的房间待机休息。

　　后来你撒欢了，睡一觉都能换一个地方，反正人少房间多是不是？

　　我们曾经一起趴在舷窗前，看远去的地球，远去的歌神星，远去的太阳。

　　你揶揄我是不是在房间里放了许多摄像头，我反击你睡得和死猫一样摄像头自动黑屏待机的……

　　过去发生了好多，将来也会发生好多吧。

　　这艘飞船是新家，哪颗恒星行星会是新家呢？

　　新“白羊号”上房间也很多，我和你不一样我只要一间就够了，其它的房间你随便用，不加“其它”也没问题啊。

　　◇

　　我们都没怎么多说话。

　　寂静中时间很慢，寂静中时间很快。

　　很想腻在一起，甚至很想吵架，但还是要分开各自工作。

　　新飞船完工的时候，我问过辛河是不是还叫做“白羊号”，金发姑娘说当然啊，会一直一直保留这个名字。

　　好啊都听你的，虽然我总觉得白羊座的传说，对于我们两个人这种模式很不吉利就是了。

　　旧飞船淘汰90%，新飞船数量超过200艘。不过按照我们现在的数据处理和操控系统，飞船总数再翻一番比较合适。

　　而想要飞到下一颗恒星的话，辛河的资源收集还要再翻三番才比较好！

　　长路漫漫！还要继续工作啊！

　　辛河抱了我一下，准备离开，头发弄得我有点想打喷嚏。

　　女军官说她有一种预感，必须要争分夺秒，哪怕争分夺秒只是让我们的生存几率提升十万分之一，也要加紧工作。

　　好吧，我赞同你身为女性的第六感。赶快储备好一切，逃离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毁灭的世界。

　　我们再次背对背，为了相同的目标奋斗。

　　◇

　　飞船数量636艘，燃料收集进度70%。

　　对于“杜鹃座文明”的科技获取也超过三分之一，关于宇航和战斗的科技几乎被掌握完毕。

　　一切顺利，我都开始准备计算逃离航线了。还是得利用弹弓效应，绕天仓五恒星三圈之后，再甩向目标恒星。

　　来不及说舍不得，赶快跑路要紧。你说万一绕到最后一圈的时候，怪物突然破碎地壳觉醒了得有多悲剧？

　　不想这些了，赶快校准航线……等等，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4号行星出现了一点点小误差？

　　牛顿力学就能解决的问题，计算机毫无疏漏的推演，怎么会有位置误差？

　　来不及涉想可怕的原因，紧急讯息信号出现：地震！这是1天之内的第二次地震！因为这两波地震行星的自转轴偏了5分，误差来源于此！

　　不会吧？5分是很小很小的角度，但让一颗星球的自转轴偏转5分，这是多么巨大的能量？

　　脑子一片空白，我们已经一个月不产生核聚变信号刺激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完全超乎预计的情况，争分夺秒拼到现在还是来不及？

　　下一个信号是辛河发过来的，她也知道了，马上就带着所有飞船和燃料赶过来，1小时后见！

　　1小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辛河只说了1小时后见，其它的什么都没说。我怀疑这姑娘也已经懵了，冲过来也不一定是什么战术安排。

　　也许是集合力量，也许……只是想最后的时候在一起面对而已。

　　1小时的时间，收拢飞船，分配燃料，要逃走吗？来得及逃走吗？怪物突破地壳出来要多长时间？根据上一个文明毁灭前的记录，也只有几小时而已！

　　关键是，就算现在逃了，燃料不足的我们大概率死在半路上，在近似真空的宇宙中等死！

　　已经可以明显看到4号行星上的火山喷发了，最坏的时刻降临，地心怪物真的要出来了？

　　算了，先把情报和“杜鹃座”文明分享一下，看看他们有什么建议？非常及时，辛河的消息在下一瞬间到了：把消息告诉“杜鹃座”文明的时候，记得要把他们分别隔离开！

　　提醒得对，巨大事实的冲击下他们很有可能陷入癫狂自相残杀掉不知道多少人口。

　　反正我们完蛋了的话，他们也会死于怪物之口。大家同舟共济，危急时刻看看你们是否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情报吧。

　　◇

　　辛河赶回新“白羊号”的时候，我们并没有想象中重逢的激动。

　　狠狠地拥抱一下，然后不知所措了。

　　明明灾难快来的时候，还在加班加点准备；灾难真的来了，却有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只有彼此，没有更多同类的帮助和安慰，我们的文明就是如此。

　　说来说去的对话却只有：

　　原来你也没办法啊……

　　运气太背了……

　　日子还没过……

　　如果一开始没有……

　　之类的，对于局势毫无帮助呢。

　　舷窗外，4号行星上已经有了肉眼可见的地形变化，板块运动、造山运动，什么都要来了，然后就是……

　　我看着金发姑娘的眼睛：对于行星体量的怪物，打应该是打不赢的，跑的话资源不足，也不知道对手追击的速度。但综合来看，还是跑路的生还概率更大，要不先退到最远离恒星的小行星带？怪物真要追过来的话再说，怪物就在恒星附近折腾那最好；要追过来……那就继续跑吧！

　　监控画面来看，“杜鹃座”文明大部分生物得知噩梦降临后如遇崩溃的状态，毕竟这怪物的阴影对他们要大得多。安息香等少数个体提出了“阶段性撤退”的类似方案，附带了一些有价值的作战策略。比如说尽可能的关闭飞船自动导航，放大操作者权限——这怪物的质量在10的20次方g以上，简直是移动的重力源——它附近的飞船太容易乱窜坠毁了。

　　仅仅是巨大的质量，什么都不用动，就是威力十足的武器。

　　安息香靠在墙上，又缓缓坐在地上，感谢这个文明把我们分开看管，否则制定投向策略的我已经死了。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除了祈祷什么都不能做的感觉，真是糟透了，糟透了。

　　◇

　　636艘飞船，636条尾迹火焰花开暗流汹涌的宇宙，这是属于智慧生物的火光。

　　火光也照亮了4号行星，曾经温和、曾经有海洋有陆地有大气层有含碳化合物，很可能孕育出生命的4号行星，如今却是噩梦炼狱一般恐怖的四号星星。

　　我突然想到哪首几千年前的文学作品中，有“列缺霹雳山峦崩摧”类似的话语。诗人的想象如今变成了现实，山在崩摧山也在涌起，海在撕裂海也在沸腾，整个星球似乎都在崩溃，沧海桑田一般的重组。自然力量办不到，物理规律不符合，这竟然是某种生物的力量！

　　距离4号行星已经超过2个天文单位，但是这点距离并不能带来什么安全感。行星的自传完全紊乱了，自转轴胡乱摆动着指向莫名其妙的地方。

　　就像即将停止旋转，即将倒在地上，下个瞬间就有可能倒在地上的陀螺。

　　我等着陀螺倒下的时刻，辛河抓着我的手，这个时候反而出奇的平静。

　　陀螺倒下的时候，恶魔一般的嘴在星球上咧开，还带着一个令人恶心的弧度，噩梦一般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