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药痴
第二天，君齐、程旋和师娘三人启程往京城方向赶。走了一天，路上也没有遇到可以休息的地方。不知不觉天已经擦黑，君齐心里有点着急。他看到前面有几颗树，就对师娘说：“娘，天快黑了，要不就在这里休息吧！”
师娘说：“不要停，继续走。前面肯定有住的地方。”程旋看看君齐说的那几棵树，觉的是个露宿的好地方。可他又不敢不听师娘的话，就赶车继续往前走。果然又走了一会儿，前面出现了一些火光，隐约能看见一些房子。君齐和程旋吃惊的看着师娘。程旋说：“娘！你来过这里？”师娘说：“这没什么奇怪的，这条路是通往京城的交通要道，每隔一天的路程必有村落或店家。”君齐和程旋点头称是。
马车走近后大家发现这是一个村子，大约二三十户人家。他们顺着高空升起的灯笼顺利找到一家客栈。这家店的大门破旧，门上面客栈的名字已经无法辨认。程旋把车赶进院子，唤出小二交代他喂马。小二答应着把马车拉到一旁，开始给马卸套。师娘和君齐下车，三人来到前厅。掌柜的从柜台后面迎出来，问他们：“你们要几间房啊？”
师娘说：“我们要两间挨着的房间。”
掌柜在胸前的围裙上擦了一下手说：“稍等啊！”
然后回到柜台里翻找出一串钥匙，一手端着桌子上的灯，一手拿着钥匙：“随我来！”
大家穿过前厅往后院走，程旋问：“店家！你这里有吃的没有？我们赶了一天的路还没有好好吃顿饭！”
掌柜的回答：“有馒头和粥。炒菜要等一会儿，我得重新生炉子。”
师娘说：“炒菜就不必了，一人一个馒头一碗粥，送到房里来。”
掌柜：“好的。有咸菜要么？”
师娘说：“要一碟。”
后院有一排低矮的土坯房，掌柜给他们开了两间挨着的房子。进屋后点着屋子里的灯，便退了出去。师娘住一间，两兄弟住一间。不一会小二儿把饭菜送了进来，大家围坐在师娘屋子里的矮桌前吃饭。程旋迫不及待的抓起馒头就是一大口，然后又吃了一口咸菜。吃的有点噎着了，他又端起碗喝了一口粥。然后皱着眉头说道：“这粥的味道有点怪啊！”君齐尝了一口也说粥的味道不对。师娘喝了一口：“粥没坏，可能是熬粥的锅煮过别的东西，出门在外不能太讲究，喝吧。”
正吃着，君齐问程旋：“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药味？”
程旋：“这么大的味怎么能闻不到？！肯定是什么人生病了熬药吃。”师娘说：“像是有人在炼丹药。”然后她停了一下接着说：“算了，旁人弄什么药都不干咱们的事。快点吃完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吃完饭，君齐收拾了碗筷送到后院的厨房。从厨房出来看见厨房旁边一个房子里亮着灯，就走过去看了一眼。只见掌柜的一个人正在里面忙活，那股药味儿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君齐站在门口打招呼：“掌柜，您这是熬的什么药啊？”掌柜的一回头，灯光映出他脸上神秘的笑容，他一边用勺子在砂锅里翻动，一边回到：“没啥！”。这时小二走过来说：“掌柜的，我去睡了！”。掌柜头也不抬‘嗯’了一声。
小二拉着君齐往房间走，示意他不要打扰掌柜的。
君齐小声说：“噢。你们掌柜的这是给谁熬药啊？”。
小二回头看了一眼厨房那边，小声说：“他自己！”
“掌柜的看着不像是生病啊！”
“哎！那是长生不老的丹药！不是治病的药。”小二解释到。
君齐不太相信小二的话，就说：“世上哪有这种丹药啊！”
小二言之凿凿的说：“肯定是有的，方术士就是喝了这药活了三百岁！”然后他又笑着的说：“要是掌柜的长生了，我说不定也能喝上那药！”
君齐：“方术士是什么人？”
小二：“方术士不是人，是我们这儿的半仙儿。掌柜的费了好大劲儿才向他讨到这个方子，然后每晚在这儿熬药。已经一年多了！”
君齐：“这药有用吗？”
小二：“肯定是有用啊！掌柜的吃了这药一年来不曾生病，精神也好！”。
君齐辞别小二，回到屋子里程旋已经睡了。他躺在床上犯嘀咕：“长生不老药是不是真的呢？我以前也听说过这药，可是从没见过。更没有见过能活三百岁的人！掌柜的和小二都亲眼见过那个方术士，想必那是一个世外高人，那这药应该是真的。也不知道那方子上面写的啥！那么多有钱有势的人怎么没有得到这个方子呢？也许是方术士觉的他们没有法缘不愿意给他们！”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梦中，君齐来到一处仙境。到处仙雾缭绕，苍松翠拍随处可见。远处有一座高山，山顶上一个白衣老道，手拿拂尘站在一处高石上。一只巨大的仙鹤飞到石头上，老道摸了摸仙鹤的背，好像要坐上去。君齐赶紧朝老道跑去。山路一圈一圈，直通山顶！君齐跑了一会儿，抬头一看，居然还在原地！不论他怎么努力都不能拉近和山顶老道的距离。见老道一只脚已经踩在了仙鹤的背上，他开始对着老道大喊：“神仙！你有长生不老药吗？”老道好像没有听见。君齐更大声的喊：“你-有-长-生-不-老-药-吗？”老道低头看见了他，君齐很高兴等着老道的回答。只听老道一张嘴发出一声如鹰般尖叫！君齐傻了，他听不懂对方的话！老道踩着仙鹤飞到他头顶，严厉的对着他说了两句。但是他听到的是两声更大的鹰叫声！
这时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尖叫。他迷迷糊糊坐起身来，睁开眼仔细再听，的确有人在叫！这时程旋也醒了：“你听见了吗？什么声音？”君齐：“听见了，我出去看看！”程旋：“我也去！”他们循声来到后院。君齐下意识的往天上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这时小二掌着灯也朝这边跑过来。又是一声怪叫！那声音像是人被掐住喉咙绝望的呻吟声，但是声音要大很多。三人顺着声音来到掌柜炼丹的房子。小二用手一推房门锁着！程旋把他推开，上前一脚把门蹬开。屋子里弥漫着浓烈的药味。借着里面的灯光，他们看到掌柜的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肚子，表情狰狞，二目圆睁，正努力的喘着气。他身前地上还有一滩血！小二赶紧去家里通知掌柜的儿子。君齐和程旋上前要把掌柜的扶到旁边的一个桌子上。掌柜的不肯躺下，拼命的挣扎，大家只好随他坐着。借着昏暗的灯光君齐仔细的看了看这个房间。里面摆着丹炉、石榴罐、甘蜗子等器械还有各种药罐，另一面还摆着鹿角、何首乌等很多药材，还有石英、硝石、朱砂等矿物，长桌上还有刀和研磨的工具等。程旋抱怨道：“这么多药，够开一间药铺了！”君齐：“是药三分毒，这么乱用药是要出问题的！”掌柜的努力抬起头‘哼’了一声，一只手扶着胸口费力的呼吸着，一只手撑着桌子，眼神中透露出轻蔑。君齐见他呼吸困难，就过来给他顺背。程旋问他：“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用手在嘴里抠一下，吐出来就好了！”掌柜的把头扭过去不屑理他。两人知道和他说什么也没有用，就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小二带着一个年轻人冲了进来。年轻人衣冠不整，抱着掌柜的：“爹啊，您这又是何苦呢！？”掌柜的把头扭向一边还是不理人！年轻人没有办法，扭过来对小二说：“快去请钱郎中！”然后坐在掌柜的旁边用布擦他嘴边的血。程旋见师娘那边亮灯就过去解释。不一会儿钱郎中衣冠不整的跑来了，小二抱着药箱紧跟在他身后。钱郎中要给掌柜的把脉，掌柜的不肯伸手。他儿子跪下喊到：“爹！求你了！你让大夫给你看看吧！”说完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掌柜的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不情愿的伸出手。钱医生赶紧给他把脉，把完脉又在掌柜的肚子上摸了摸，然后招呼掌柜的儿子随他到外面说话。掌柜的儿子赶紧跟出来。
钱郎中摇摇头：“你爹的脉象十分羸弱，五脏筋脉都已经不能运化。观他面向可知中毒已深，摸他腹部有数个硬节，明日你会发现他饥不能食，胀不能排。我已经无能为力，请再寻他法！”
掌柜的儿子哭着说：“要是连您都无法治病，我都不知道该找谁了！”
钱医生说：“药不能入他的口，我实在没有办法！以你爹现在的病症，就算是能把药喝下去也难活过三日。”
掌柜的儿子听完整个人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钱医生走后，小二过来说：“少爷，我知道有一个人也许能救你爹。”
少爷：“谁？”
小二：“方术士！”
少爷生气的说：“不行！我爹能成今天都是他害的！”
小二说：“少爷，方术士活了三百岁，他的见识一定超过常人。老爷的方子是他给的，他也在用，他一定知道这病出在哪里！”
少爷皱着眉头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最后他停下来，对小二说：“你去吧！”小二答应着跑去请方术士。君齐安慰少爷，师娘和程旋也走了过来。
不一会儿小二跑了回来，一边跑一边喊：“方道长来了！方道长来了！”只见小二身后走来一人。银白的须髯，面色微红，两眼炯炯有神。身穿白色道袍，头戴翡翠莲花冠，脚蹬厚底云纹道鞋，疾步走来。衣服随风起伏，如神仙一般。方术士也不和其他人打招呼，径直走进掌柜的丹房。
掌柜听小二喊方术士来了就要起身迎接。怎奈浑身无力，不能站立，只好还坐在桌子上。
方术士伸手制止他：“不要动，让我看看。”
掌柜的睁大眼睛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方术士：“道长！我感觉自己肚子里有一团气往上升，如火一般！这可是你说的真气升华？！我是不是快修成正果了？！”
方术士摇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他伸手为掌柜的把脉。掌柜的像个听话的孩子，不在说话，还往正的坐了坐。方术士诊断了一会儿起身说到：“嗯，快了！”掌柜的大笑。
方术士走出来，少爷低声问他：“我爹怎么样？”
方术士答：“你爹的五脏都已经腐化，只能进不能排。放任不管可以活到明日晡时。”少爷垂头叹息，眼神中充满怨恨。方术士见状解释道：“你爹是用的我的方子不假，可是他不肯按我说的剂量去吃，急于求成自己加量，才致如今积重难返。”
少爷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方术士劝他爹少用点药的时候他也在跟前。他仍怀有希望的问：“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你不是活了三百岁吗？就没有什么更高明的法子？”
方术士被他这么一说，站在那里开始沉思。这时小二上前把诊费交给方术士，方术士摇头没有收。少爷见方术士不说话，以为他没有办法，于是转身正要往回走。方术士在后面说了一句：“我可以让他多活五日。”
少爷一听马上返回，他想了一下说：“五日也行！”
方术士面露难色：“不过…”
少爷：“不过什么？”
方术士镇静的说：“不过需要开膛破肚。”
少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怒目圆睁的说：“你是要我爹死在当下吗？！”
方术士认真的说：“这是我独门的延寿之法，非不得已不会用！此法需要把他腐化的内脏和他吞食的药物一起取出，这样他就不会继续被药物所伤。但是体内没有了内脏，他就只能靠残存的精气存活，按他现在的情况能活五日。”
少爷听他这么说，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方术士。方术士贴近他耳边说：“五日虽不算多，但是安排后事应该够了。”见少爷还拿不定主意就打算走。
“等等！”少爷叫住方术士：“五日就五日！”。
君齐他们师徒三人听到这番对话，惊的张大了嘴。
方术士转身进到屋子里取了一些药，然后从自己箱子里又拿出一些药，进到厨房开始忙活。天快亮的时候，方术士端着一碗药走出来。他来到掌柜的身边，把药交给小二。然后让掌柜的侧躺在桌子上：“你不要动，我给你顺顺气！”掌柜的躺好，方术士用手在他肚子上推了一会儿，只见掌柜的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黑乎乎的东西。然后他喂掌柜的先吃了一半药。交代少爷剩下的药每日一勺。少爷赶紧把药收好。
掌柜的吃完药没多久就睡着了。方术士用手掐他的腿，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方术士说：“好了，可以开始了。”
小二和君齐抬进来之前准备的一大盆热水。方术士让君齐留下帮忙，其他人都去外面等。方术师把房门从里面锁上，然后用小刀割破掌柜的肚子，撒上一些白色粉末。他交代君齐压住掌柜的腿：“一会儿不管他怎么动也不要松手！”然后他把掌柜的肚子上那个口子开的更大了些，并把手伸了进去。掌柜的腿开始不停的抽搐，君齐使劲儿压着不让他动。方术士用煮熟的麻绳在肚子里面打结，然后用小刀在里面一阵忙活，不时从肚子里面往外掏内脏。君齐看着有点残忍就扭过头。过了一会儿，方术师用线缝合了伤口。敷完药后用热水给掌柜的擦好身子，又用蒸过的长布裹住伤口。
“好了！”方术士长出了一口气。
君齐见掌柜的躺在那里虽然会不时抽搐，但是表情像是睡着一样，非常安详。君齐和方术士把一堆肠子等内脏放进旁边的一个坛子里，封了口。
方术士忙完已经是晌午了。他一出门，少爷等人马上迎上来问：“怎么样？”方术士胸有成竹的说：“过不了一个时辰他就会醒来。醒来以后不知饥渴，不知疼痛，他会感觉身子不是自己的。你告诉他这是成仙前兆，他就会安静下来。这几日你要安排亲人和他见面告别，让他料理好尘世间的事。千万不要喂吃的，一天一勺药，只能啜小半碗水。”少爷点头记下。方术士抖了抖满是血污的道袍接着交代：“有毒的内脏已经取出，封在坛子里了，到时候一起下葬吧，也算是全尸。”说完拿着自己的东西飘然而去。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掌柜的就醒了过来。少爷按方术士的交代告诉掌柜的说：“爹爹快要成仙了，在成仙之前需先把尘世的事安排妥当。”掌柜的听完很高兴，他开始参与安排自己的后事。
君齐和程旋也来帮忙，他们也好奇这掌柜的能不能活五日。这掌柜的每日不知饥渴，还挺能说话，除了不能下床走动和好人没什么两样。师娘看出掌柜的每日都比前日消瘦一些，其他都很正常。这真是罕有的奇事，看来那个方术士所言不虚。
转眼五天时间到了，这天早上掌柜的躺下说要再睡一会儿，然后再没了动静。少爷大胆上去一摸，没有了气息。众人开始按计划举办丧事。街坊邻居都来吊丧，因为已经准备了几天，所以并不仓促，所有事物都安排周到。道士和尚该来的都来了，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少爷爬在掌柜的身体上哭，他的儿子也在一边哭。还有很多亲属围在旁边，一时间，哭声震天。按规矩有人过来搀扶孝子，正在这时掌柜的突然坐了起来！鼓乐骤停，一时间空气都凝结了！众人又惊又怕，都往后退，哭声都止住了。小孙子不知发生了什么，站起来走到掌柜的旁边。掌柜的摸着小孙子的头说：“乖孩子，想爷爷了吗？”少爷惊恐的上前一边把儿子往怀里拉一边忙问：“爹爹，您这是怎么了？”掌柜的说：“我还想再待几日，过几日再上天不迟！”。说着就踉踉跄跄的下了地！少爷赶紧让女眷们照顾掌柜的，自己跑去找方术士。哪里有人敢上前啊，大家都往后退。
少爷找到方术士那里，徒儿说：“师父给人看风水去了，一会儿就去你家吊丧。”少爷来不及解释，问清是那户人家后又跑了出去。
那家人正摆酒款待方术士，同座的还有几个亲戚。
少爷一进院子就大喊：“方先生！方先生！不好了，出事了！我爹他活过来了！”他这么一叫，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方术士听见是少爷的声音，连忙放下手中的酒杯，站了起来。少爷跑进来喘着气又说：“我爹他又活过来了，还和大家拉家常，说他还要再待几日！”
方术士皱着眉头喝道：“内脏都没有了，怎么能好的了！”正说着只见门口一阵骚动，又踉踉跄跄进来一个人，不是旁人，正是掌柜的。他穿着寿衣，一边走，一边和街坊四邻打招呼。还要拉熟人的手，众人一个劲儿的往后躲。有那惊吓过度不能动的还坐在桌子旁边，掌柜的过来拉住他的手问好，吓的那人尿了一裤子。方术士看着他对少爷说：“他精气已耗尽，这是回光返照，必不能长久。”见少爷不信又大声说：“你看他眼窝深陷，嘴唇发白，面无血色，分明就是一具死尸！现在能言，这都是药物的作用，很快就能见分晓！”话音刚落，掌柜的拉着熟人的手，倒在对方脚下，一动不动。那人吓的昏厥过去，和掌柜的躺倒一起。邻居有胆大的过来把他们分开，用一块板子把掌柜的尸体抬了出去。然后大家又继续办丧事，只是这次再没有人敢趴在掌柜的尸体上哭。抬棺材的人也要了双倍的价钱才肯抬。这边忙着办丧事，君齐一行三人，启程往京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