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离家
徐朗从朱家镇淘来一辆二手平板车,这车破得不成样子——除了两个轮子还能转悠,车板中间破了个大洞,一边的挡板也断了。
传杰围着这辆破车转了好几圈,忍不住打趣道:“二哥,你这是从哪捡来的啊?”
徐朗气得直瞪眼:“你小子有本事也去捡一辆回来!别废话,快来帮忙!”
他拿起一块木板铺在车底,让传杰扶着,自己抡起锤子叮叮当当地修了起来。
从章丘到龙口,足足有六七百里的路,没有汽车火车,全靠两条腿走路。
这么远的路,光靠腿走过去,人肯定吃不消。
本来徐朗还想买头毛驴,可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带着牲口上路太招眼了,容易惹麻烦。
光拉个板车就低调多了,走累了能轮流坐车上歇脚,行李也能放车上,省不少力气。
前两天鲜儿从娘家回来,说她爹不愿意跟他们去关外。说关外那地方到处都是老毛子和小日本,而且还成天打仗,不是什么好去处。
谭永庆觉得虽然日子苦了点,但还能凑合着过。他们就打算守着老家,哪儿也不去。
文他娘听了就说:“既然亲家不走,那咱家那几亩薄田就留给他们吧。正好也能帮忙照看着点咱家的房子。”
这两天,文他娘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
卖了钱又从镇上买了粮食,带着传文挨家挨户还米,而且每家都多还了些。
鲜儿则在家里忙着烙煎饼,准备路上的干粮。
短短四五天把东西都收拾停当,一家人把包袱装上平板车。
临行前,传文拉着车,徐朗挎着刀,传杰跟在车边,鲜儿挽着婆婆的胳膊,一家人站在院门口,恋恋不舍地又望了一眼这个为他们遮风挡雨十几年的老房子,这才迈步往村外走去。
刚走出山坳,文他娘突然停下脚步。
望着远处村庄升起的炊烟,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孩子们,咱们这是要背井离乡啊。都跪下,给老家磕个头吧。这是生咱养咱的地方,这辈子都不能忘啊!”
传文三兄弟、鲜儿都跟着母亲跪下,朝着家乡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冷风吹在脸上,却让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这风像是从他们要去的关东吹来的,却在故乡的土地上打着转儿,依依不舍。
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这风一样重回故土呢!
一家人刚走上大路,就看见路口站着鲜儿的爹娘和哥哥。
鲜儿娘手里抱着个包袱,一见他们过来就拉着文他娘的手哭了起来:“你们这一走,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面。我家鲜儿可就托付给你们了...”
鲜儿爹拉了拉媳妇:“说这些干啥!文他娘,这点干粮你们带上,路上指不定遇到什么事,多带点总没错。鲜儿,要听传文的话,好好孝顺公婆。家里有你哥和我,别惦记...”
谭永庆摸着女儿的头发,眼圈也红了。
“爹...娘...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我一到那边就给你们写信。”鲜儿哽咽着说道。
就这样,两家人在路口告别,朱家五口人拉着平板车,踏上了去往龙口的路。
一路上,闯关东的人还真不少。
都说,宁为盛世犬,不为乱世人,要不是灾年没有活路,谁又能愿意背井离乡,离开这片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
这一走,能不能回来都两说。
龙口港地处山东半岛北莱州湾畔,波连辽津,地扼直鲁。港湾北有屺姆岛连陆沙坝为屏障,南有金沙滩环抱,水深腹阔,不淤不冻,是个天然良港。
时值深冬天气,港口内的码头边停靠着约三十条大小不一的渔船。
港口岸上,闯关东的人群拖儿带女,拥挤不堪。数十名清兵守护在码头附近,阵势森严。
徐朗拉着板车,传文和传杰跟在两边看着行李,鲜儿挽着文他娘跟在后面,一家五口风餐露宿走了好些天,总算瞧见了龙口港。
当他们到了龙口港,看着远处海面上停靠的渔船,还有立在祭坛上,朝廷的那杆大旗,终于松了一口气。
传文指着远处的大旗说道:“娘,你看!官府的大旗还在,肯定还会往关外发船的。”
文他娘憔悴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可算赶上了。”
沙滩上到处都是人,他们一家找了个空地歇脚。
徐朗把行李从板车上拿下来,“来,咱们把行李分一下,到了这,板车就用不着了。就扔这儿,留给别人用吧。”
这一路上,几乎都是徐朗在拉着板车,传文本想着给弟弟多分担一会,可实在扛不住。
光走路都累得够呛,更别说拉车了。
天阴得像口黑锅,偏偏一丝风都没有。
港口里几十条帆船,静静的停在那里,就等着起风出航。
一家人就这样,大冷天里挤在港口的沙滩上等风。
这一等,就是三天。
第三天早上,照例有官员登上了祭台,对海神娘娘进行祭拜,刚祭完就起风了。
“起风了!”人群一下子炸了锅。
船工们忙着解缆绳、升帆,当官的站在祭台上扯着嗓子大喊:
“有句话我先说明了。船只有限,待会能不能上得了船,就看你们每个人的造化了。今年,这可是最后一批船,上不去的,只能走旱路去关东。两天之内,所有闲杂人等一律离开龙口港,有谁敢抗拒官府之命,格杀勿论!”
鞭炮声一响,人群跟决堤的洪水似的往码头涌。
徐朗一手拽着传杰,一手护着文他娘,扯着嗓子喊:“哥,你拽住嫂子跟紧我。”
传文在后面应着:“跟着呢!”
徐朗一路往前推攘着,硬是强行拱出一道缝隙,带着一家人挤上了船。
此时,码头上哭的喊的乱成一团。
船上的风标带着尖厉的哨音飞转,船老大见船满员了,立马喊起锚,下头还有人哭嚎:“等一等!俺家还有人没上来呢!等一下...”
船老大冷着脸没有理会那些哭嚎的声音,船工们依旧喊着号子起锚,船动了起来。
朱家人幸运的挤上了船,而那些没有上船的人,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船离开港口。
这其中,有儿子在船上母亲在岸上的,也有妹妹在船上哥哥在岸上的。
望着海面上逐渐远去的帆船,他们都知道,这一别可能就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