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层，萨尔科沙漠

　　沙漠石甲虫张开背脊的石凸走在热气升腾的沙地上，这种怪物外壳坚硬，遇到敌人便会缩成一块防御力极高的石块，而视野内没有敌人时，它会悠闲地散步，露出它柔软的关节，也就是所谓的弱点。

　　白一凡藏在残破不堪的建筑后，不紧不慢的等着最后一只石甲虫落网，没一会不知情的大家伙便触发了他事先埋在沙地里的魔法陷阱，石甲虫进入僵直时间，期间无法移动无法防御。

　　光箭飞射而出，在空中旋转后分散成六支，分别命中了石甲虫的颈部，腿部，和手部关节，魔物碎裂，掉落物和石块散落一地。

　　箭技，散

　　这个技能点满可以射出十二支箭，可毕竟作为群攻技能伤害略低，白一凡不会费心去点，他更愿意把技能点用在潜行和敏捷上，方便他偷袭和逃跑，尽管他平常不这样说，用他的语言形容，那叫大丈夫能打能跑。

　　攻略组已经打到三十三层的枯萎之泽，现在人均在四十五级，他还是雷打不动的比大部队低五级。转念一想，浅雪的等级是多少呢，他一直没问，不过还是不问的好，万一比他高那岂不很没面子。

　　他走到石甲虫的尸体旁，魔物死亡后本体会化成黑烟消散，偶尔会有一些除正常掉落物以外的附着物也跟着掉落，杀这玩意并不困难，它们都不太聪明的样子，但在它尸体化成的那一堆石块中找到需要的物品，却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客户要的是石甲虫的脊骨和体内分泌矿物，脊骨吗，就是脊椎，至于体内分泌矿物，这玩意会吃下石头储存在身体里，不停的打磨，就像珍珠一样。这两样都是是打造岩石铠甲的必须品，但掉落率不高。

　　白一凡讨厌找东西，他翻动那些粗糙的石块时还要注意周围，有没有怪物刷新，导致他注意力无法击中。

　　在五分钟后他找到了那颗乳白色的方形石块，贴合在一块石头的凹槽里，可让他一顿好找，再加上手中这块风蚀石一样的长条链骨，大功告成，今天可以休息了。

　　晴空万里，太阳高悬，时间还不到正午，今天任务完成的很快，看来怪物很给面子。

　　以往这些时候，他回去会干些什么呢，去酒馆里点杯酒，找一处温泉店泡泡乏累的身体，当然在此之前肯定是要去饱餐一顿。

　　但现在，他会习惯性的呼出菜单，打开好友消息，他从不主动聊天，主要是不知道去说什么，和在上城区的人估计所闻所见生活日常也不会有共同语言，但是浅雪不会去说这些，她总会问她一些游戏的事情，白一凡也好回答。

　　不去聊现实就好，对于现实，他真的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虽然曾在摘星涯豪言壮语，但现在回想起来，他真觉得好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至于浅雪的过去，白一凡不想问，也不会去问，朋友间彼此尊重吧，太过越界反而不好。可以的话，这里就是现实世界该有多好，白一凡已经不想再回去了，回去面对那一团糟的现实，回去，他和她估计永远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叮

　　刚打开就有信息传来

　　“今天我所在的小队出任务，你要不要一起来”

　　钢铁之翼出任务么，白一凡查看了她的所在地，果然是在枯萎之泽，她还没有进入环塔，估计是在准备阶段。白一凡纠结着没有回信息，长期不组队的他肯定处理不好团队协作，但是他想去了解浅雪所在公会的战斗方式，毕竟不知道这个在前线奋战的公会是否安全，他还是很担心浅雪安危的。

　　“我不太擅长团队协作，会给你们队伍添麻烦的”

　　“说起这个，我们公会貌似不在乎，很多无公会和小公会的玩家都会跟着我们呢”

　　关于她说的这一点白一凡倒是听说过，钢铁之翼在前线攻略时会无偿带小号，但是不能肆意抢夺掉落物品，否则会被抓住关到皮尔沃的监狱里去。

　　“你要是在忙的话就别勉强了，我只是觉得有个队伍总比，嗯，没事的”

　　她知道白一凡一直独行，所以才想邀请他入队吗，傻子，只要不和人打交道，他的安危他能完全掌控，倒是浅雪，整天和一群死气沉沉的家伙们在一起，才真正危险。白一凡叹了一口气，输入回复。

　　“我会去的”

　　拿混经验当理由也不错，毕竟是在前线，怪物等级都不低。

　　交付好任务物品后，白一凡传送到浅雪附近的石碑。

　　一股腐臭味袭来，腐败的藤蔓铺在泛起泡沫的沼泽旁，这里是沼泽，却看不到一点绿色，水草，藤蔓交织在地面上，周围像是被剥除了色彩的黑白油画，只残留了些笔墨的痕迹。

　　不远处就是钢铁之翼的营地，亏他们能在这种鬼地方扎下营帐。

　　进入营地，白一凡一眼就瞥到了那头小鹿的身影，营地里人很多，他有点不适，快步走到浅雪那边去，但是中途他停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跺脚抖落了鞋上的污垢。他突然变得麻烦起来了，想来这也是他为什么讨厌人多的原因。

　　奇怪的是，这里人很多却很安静，有说话的声音也是在讨论对策，跟那时在十二层看到的热闹队伍很不一样，难道是休息和战时的规则区别，毕竟是排名第一的公会，有些奇怪规则也算正常吧。

　　浅雪也很安静的在原地待命，白一凡不禁想，这样压抑的出击环境，不会影响作战心情么。

　　她终于看到他了，向他挥手示意

　　“你来啦”

　　可以听的出她在明显压低声线

　　他坐在她身旁

　　“他们怎么都不说话”

　　“嘛，这是我们公会的规定，虽然很无聊就是了”

　　按理说她应该会给她的同伴介绍一下他吧，可是周围的人根本不在意他的出现，更别说搭话了，这些人是在玩木头人还是沉默游戏。

　　白一凡感觉自己刚从一片黑白的油画里走出来又掉进了老式电视机播放的无声电影。只有浅雪恬静的面颊能给这片黑白增添一些色彩，她默默的接受着这压抑的环境，就像是在死水潭中活跃的水精灵。

　　待在这种地方人真的不会疯掉吗。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毕竟是在对方营地里。

　　“出发吧”

　　说话的是一个眼神散漫的男子，行走时的动作很慵懒，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是那种慵懒和墨南枫的不同，感觉有些不自然，是伪装吗，他似乎是在刻意放低眼睛的光芒，以便隐藏其中的猛兽。

　　他走过白一凡身旁。

　　ID顾尘

　　所有队员起身列队，白一凡看到很多和自己一样的人，步伐明显跟不上节奏，估计都是来混的散人。

　　钢铁之翼真的跟军队一样，所有人在无形中有着共同的默契，是什么样的精神在支撑着这些家伙们。

　　“那个人是谁啊”

　　白一凡指一指行走在最前端的男子，向浅雪发问。

　　“你说会长么”

　　原来他就是会长，看他身穿一身轻甲，既不是稀有金属制造也不是可以附魔的符文钢，这样的人也可以成为会长么。

　　“我还真没看出来他是会长”

　　“看起来很严肃吧，其实他是个很平易近人的人，有时间你可以试着和他说说话”

　　“还是算了吧”

　　以前他就不想和这个公会扯上关系，现在见识了他们行动就更不想了。

　　“为什么？你不喜欢他么”

　　浅雪疑惑的问

　　“他肯定是个大忙人，我就不打扰了”

　　白一凡确实不喜欢这个会长，他和白一凡一样在隐藏着什么，只不过前者的意志更坚定。

　　浅雪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怎么了”

　　“会长可不是大忙人，相反，他很愿意和人聊天呢”

　　“是吗”

　　“嗯，和他说话很舒服的”

　　“我倒是有一个问题，他真的叫顾尘么”

　　“是啊”

　　看着白一凡吃惊的样子，浅雪解释说

　　“会长是少数用真名注册的玩家，他是发自内心的愿意将自我展现给别人。”

　　怎么把他说的跟圣人一样，越是这样白一凡越在意，也许就是这个家伙造成了钢铁之翼的现状，关于浅雪说的白一凡半信半疑，眼前这个纯洁的女孩估计也不会质疑别人说的话。

　　前方就是环塔区，队伍似乎要分开走，看样子是要一队一路线。

　　大面积聚集是不太利于经验获取，但是以单独小队探索未免太过危险，这可是目前等级最高的环塔。

　　“您要和我们一起吗”

　　“好，请您入队”

　　前面队长好像在说些什么，随后白一凡看到那个顾尘加入了他们小队，虽说是他的自由，但是白一凡感到莫名的不舒服。

　　很快他们便与怪物交锋，白一凡所处的队伍由盾剑士，长剑士，魔法师和浅雪组成。至于为什么不算白一凡，他感觉战斗时自己完全是个局外人，四人输出，跑位，配合的很完美，他根本用不着插手。

　　反正也没装备拿，他干脆就开始混了，反观同行的会长，连武器也不拿出来，摆什么官架子，白一凡真的感觉不爽。

　　在打倒了五只沼泽淤泥兽和一只枯萎藤蔓后他们进入战斗休整阶段。

　　白一凡注意到他们休息的地方没有篝火，用手摩擦地面，谨慎的检查。

　　确认无误后他打算休息，却看到主t的盾剑士左肩受了轻伤，伤口很小，但是在微微渗血。

　　看来他并不打算嗑药，而是想依靠被动缓慢恢复，可是这样要要一直忍着，会很难受。

　　白一凡取出恢复药递过去，不料对方谢绝了他的好意，把药丢了回来。

　　“你不痛么”

　　“在环塔要尽量节省物资”

　　对方看着他冷冷的说

　　真是个奇怪的人，白一凡不再理会他，他收起药剂坐到浅雪身旁。

　　“你的队友平常也这样吗”

　　“啊，其实，我也是今早才认识的他们”

　　“什么？”

　　“我们有个规定，小队成员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调动，很多时候，调开的队友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垂下眼眸，无奈的的叹了口气，很显然也很讨厌这种制度。

　　“其实这样也挺好，对于说不定那天就会消失的人来说”

　　“不是说好了不许说这个”

　　“啊，抱歉”

　　经过摘星涯彼此坦露心灵的那一夜后，之后的时间里他们定下约定，就是不许再提死亡好好活下去，提议是白一凡单方面定的，他不想放任这个女孩自我放逐。

　　如果钢铁之翼的环境真是白一凡观察到的样子，压抑的氛围会让浅雪迷失自我，反而不利于她重新拾起希望。

　　“要吃东西吗”

　　“嗯”

　　白一凡习惯性的从背包中取出面包，他走神了，他一直在注意不远处的顾尘，这个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人，居然可以让公会里的人有如此坚定的精神，就算会不定时打乱队伍也不会影响配合，队员们私下里肯定经过严格的训练。

　　“喂”

　　白一凡啃着干面包回过神来，浅雪手拿着两块起司三明治，正气鼓鼓的看着他。

　　“看来某人不想吃呢，那我收起来好了”

　　她赌气的说

　　“别，我”

　　忘了她会做饭这一茬了，此等美味可不能错过，白一凡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做出一个标准的请求原谅动作。

　　“诺”

　　他接过三明治，依然是层次分明的口感，肉类和果酱的比例调整的刚刚好，嚼到最后居然还有一丝清酒的芳香，看来她的料理技能又进步了呢，白一凡窃喜。

　　食物的回味还没完全在口腔内消散，顾尘就朝他们这边走来。对方的眼睛直直盯着他，距离不断拉进的同时他也愈发能看清那双眼，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一头狮子。

　　“可以单独谈谈吗”

　　居然主动来找他，刚才他还在想怎么和他搭话，也好，免了一堆麻烦话。

　　见到他后白一凡立刻将陶醉的脸拉下来，而他肯定也注意到了白一凡的表情变化，但是毫无反应，他眯着起眼睛，缝隙中钻出审视的目光，就是这目光让白一凡有了犯人的感觉，浑身不自在。

　　他们走到一处僻静地点，实际到处都很静，小队人员基本不交流，而会长的选地似乎是为了避开其他人的视线。

　　“我果然，是一点都不喜欢你啊，到不如说是厌恶的很”

　　他笑着，用最和善的语气说出最恶毒的话。

　　听到这话要说不吃惊是假的，白一凡感觉到这人擅长伪装，但没想到他的开场白这么直白，恰巧，白一凡也有同样的想法。

　　“为什么呢，就因为我太混了吗，要说混，您可连武器都没拿出来”

　　“我自然不会在乎这个，带领迷茫的无知者是解放者的责任”

　　他说的很诚恳，可又极具威严，仿佛身后正站立着成百上千的解放者，那些人挺着铅灰色的身体，宛如雕像。信仰的光芒很快消失，他一转话锋。

　　“我在乎的是你”

　　“我不明白”

　　“不，你明白，你并不弱，弱者的眼神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他们只会恐惧，而你，你是个空有力量的懦夫”

　　他睁开慵懒的双眼，瞳孔中仿佛流淌着炽热的熔岩，这股炽热既不是技能也不是装饰，而是实打实从内心所迸发而出的，是燃烧的信仰，他的眼神不再藏匿，内心的那头雄狮咆哮着，立于他的眼眸之中。

　　“你注定一事无成”

　　他一字一顿，仿佛钢钉入木。

　　白一凡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他甚至找不到能与之对话的语言，此刻他就像是被古老咒语束缚住的魔物一样，内心不断涌出逃避的念想。

　　“请你离开她，离开我的公会成员，否则，你早晚会害了她”

　　“我，我还有能力去保护她”

　　唯有在这件事上，他能拿出一丝勇气，他还不想妥协，尽管和对方对话宛如山岳压身，他也要挤出一口气。

　　顾尘长叹一口气，略带嘲讽的说

　　“连自己武器都不敢拿出来用的人，也能保护其他人么”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白一凡的防线，他愣在原地，内心如堤坝决口般，洪水喷涌而出，他是如何发现的，是在刚才的战斗中发现自己使用弓箭的姿势不对，难道他是老玩家，不管怎样，被人看破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那你呢，对于你来说，队友是什么”

　　白一凡咬着牙问，作为这次对决的失败者，他努力为自己争取最后一丝颜面。

　　“牺牲是必要的，这是抵抗者的宿命”

　　他平淡的说，转身离去，身后的解放者们也跟着转身，铅灰色的身体随风碎裂，他们都是牺牲者，即便如此也会坚守信仰追随着顾尘。

　　白一凡一人愣在原地。

　　他切切实实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分量，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阵阵寒意，可又像是命令般不可动摇。

　　这个人，为达成目标会不择手段，对于他来说，牺牲只是一种方式。

　　小队还没出发，浅雪还在原地等他，她可能等累了，正靠着墙壁小憩。恬静的脸颊洁白如雪，缩成一个小团像只兔子。

　　要劝她离开吗，可是之后他们何去何从，如果这个公会是炼狱，那外面就是炼狱中的炼狱，一直独行的他给不了她任何东西，顾尘那家伙真是恶毒，把他为数不多的信心抹得一干二净。这个想法萌生后他不禁觉得可笑，自己像是个小丑一样，连自己武器都不敢拿起的人，谈什么守护，不对，这是他的想法吧，白一凡有他自己的作战方式，他不是胆小鬼，至少现在不是吧。

　　他骗不了自己，他一直都是，尤其是出现抉择时，他第一个想的会是如何逃避，现在也有逃避的方式摆在他面前，只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继续就这样，跟着她走完今天剩下的路。

　　像往常一样吗，看着事情发生什么也不做，明明知道最后会痛的刻骨铭心，不要，他感觉曾经失败的自己一个个从记忆断片中跑出来，责骂现在停滞不前的自己。

　　等我，我一定会有办法

　　他暗暗发誓，攥紧的指缝间钻出一条血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