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寻找新出路
在高步和他们待一个礼拜后,我便选择离开了他们,独自去寻找工作。
我离开了李光、张富和苏青,选择了独自一人。那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夹杂着失望、无奈,以及对未来的某种决绝。
我们这群人,就像被冲上同一片沙滩的贝壳,短暂地聚在一起,却又在潮水的下一次冲刷中,各自散落,被卷向未知的远方。
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像沙漏里即将流尽的沙子,每一粒都敲打着我的神经。
我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等于宣告失败,等于承认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流浪人。
我必须抓住点什么,一根稻草也好,一块浮木也罢。
在东莞,对于一个没有高学历、没有过硬技能、还带着少数民族标签的外来者来说,找工作的途径似乎只有那么几条。
蹲在劳务市场,看着那些中介或工厂的招聘启事,感觉自己就像菜市场里待价而沽的货物,被一双双挑剔的眼睛打量,那种被物化的感觉让人窒息。
我试过几次,每一次都无功而返,每一次都感觉自己的人格尊严被踩在脚下。
这一次,我选择了另一种方式——网络。在出租屋那张吱呀作响的旧床上,我掏出那部屏幕已经有些裂痕的智能手机,连接上时断时续的Wi-Fi,注册了一个账号,在赶集网上发布了我的简历。我写得很简单,姓名:龙心怡;求职意向:普工;期望薪资:面议;自我评价:吃苦耐劳,服从安排。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生存渴望。
东莞的夏天,是这座城市最真实也最残酷的一面。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毫不留情地炙烤着这片土地。空气是滚烫的,吸入肺里都带着一股灼烧感。
我是个彝族人,我的身体里流淌着高原的风和雪的记忆,早已习惯了凉爽干燥的气候。而东莞的湿热,像一层无形的、黏稠的毯子,紧紧地包裹着我,让我喘不过气。
汗水刚从毛孔里渗出,就被空气中的湿气捕获,凝成一层油腻腻的水膜,贴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更让我感到无力的,是那种无形的壁垒。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在这个工厂林立的城市里,似乎总有一种偏见存在。
很多工厂的招聘启事上,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当你报出自己是彝族时,电话那头传来的语气往往会瞬间变得冷淡,然后是各种委婉或直接的拒绝。
这是一种基于地域、民族和刻板印象的歧视,它看不见,摸不着,却像一堵高墙,将我挡在门外。
我无法理解,也无力反抗,只能在一次次被拒绝中,默默地舔舐伤口。
发布完简历,我走出那间闷热的出租屋,像一头在沙漠中寻找水源的困兽。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从兆纳国际酒店门口,经过灯火辉煌的伟易达集团,巨大的厂区灯火通明,像一座座不夜城。
我仰望着那些高楼,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羡慕和失落。要是我龙心怡能够在伟易达这么大的厂里上班,那该多好啊!
那至少意味着一份稳定的收入,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宿舍,一种不再为下一顿饭发愁的生活。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现实的残酷击得粉碎。罢了,罢了,我只能在心里苦笑一声,继续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前走。
就在我感到绝望,准备找个地方随便对付一晚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发出了清脆的提示音。
我迅速掏出手机,看到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您好,请问是龙心怡先生吗?”电话里传来一个温柔悦耳的女声,像一股清泉,瞬间驱散了夏日的燥热。
“是我,哪位?”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您好龙先生,我们是‘优才人力资源’公司的。刚刚我们在赶集网上看到您发的简历,想和您沟通一下。您目前在东莞还没有找到工作吗?您想找什么样的工作,我们可以帮您推荐。”
她的声音很专业,也很热情,像是一束光照进了我灰暗的世界。
我几乎抓住这根救命稻草,连忙追问:“对了,你们是劳务派遣公司的,还是工厂直招的?”
“我们是人力资源公司,主要是帮各大工厂代招普工的。不过您放心,我们是正规公司,有营业执照的。对了,您现在在东莞哪个位置?方便来我们公司面试吗?”
“好的,好的。”我连连点头,仿佛已经看到了希望。但一个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对了,你们公司……对少数民族有要求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她礼貌的询问:“龙先生,请问您是……哪个族呢?”
“我是彝族。”我说出这句话时,心里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这个……让我先问一下我们的老板,您稍等一下。”
“没事,您问吧。”我强压住内心的失落,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大概过了一分钟,电话再次接通。她带着一丝歉意说道:“龙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老板说,目前暂时没有适合彝族同胞的岗位。真的非常抱歉。”
又是这样。我挂断电话,没有再说一句话。失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继续走着,从兆纳国际酒店,走到伟易达集团门口,每一步都感觉无比沉重。东莞的夏天,热得让人发狂,而我的心,比这天气还要凉。
就在我准备放弃,找个角落坐下时,手机又响了。我掏出来一看,还是那个号码。我心中一紧,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接通了。
“喂,你好龙先生,我是刚才给你打电话的小刘。”电话里,她的声音依旧甜美,但似乎带着一丝急切,“是这样的,我们老板刚才又仔细看了一下您的简历,说有两个岗位的老板表示,可以接收彝族员工。您现在在哪里?方便发个位置给我吗?我让老板开车来接您。”
真的吗?我的心猛地一跳,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我几乎是颤抖着打开了微信,将自己在兆纳国际酒店附近的位置发了过去。
她收到位置后,立刻回复:“喂,龙先生,您发的这个位置……
我刚刚又问了我们老板,他说他对那边不太熟,要不这样,您坐公交车到东坑汽车站怎么样?我们在那里汇合。”
“那好吧,我去。”我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起身去寻找公交站牌。希望,哪怕只有一线,也值得我拼尽全力去抓住。
公交车上,人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我被夹在中间,双脚悬空,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而摇晃。
东莞的公交车,永远这么拥挤,充满了汗味、体味和各种混杂的气息。
我站在那里,抓着头顶的扶手,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中五味杂陈。我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是真正的机会,还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半个小时后,公交车终于抵达了东坑汽车站。我走下车,感觉自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我立刻拨通了小刘的电话。
“喂,刘小姐,我已经到你说的东坑汽车站了。对了,你们公司具体在哪里?”
“哦,好的,您先在车站门口等着,我马上打电话给老板,让他来接您。”
“那好吧,不过叫他们快点,我等不了太久,毕竟我是来找工作的。”
“没事,您放心,我们今天晚上一定帮您安排好宿舍的!”
宿舍……这两个字对我来说,充满了诱惑。有宿舍,就意味着有了落脚的地方,意味着暂时不用为住宿发愁。我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焦急地等待着。
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太阳依旧毒辣,我的耐心也快要被耗尽。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一辆黑色的丰田轿车缓缓驶来,行驶得很慢。副驾驶座上,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看到了我,摇下车窗,打量了我一番,然后示意我上车。
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提起了自己那个小小的行李袋,走了过去。
墨镜男子下车,帮我提起了行李,动作麻利。上了车后,一股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让我感觉像是到了天堂。
车子启动,一路向东坑深处驶去。在东坑路口,墨镜男子让司机停了一下。车子刚停稳,一个年轻漂亮的美女就快步跑了过来,拉开车门坐了进来。她冲我友善地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开车的司机姓王,墨镜男子姓钟,名叫钟兴。他们一路上聊着天,气氛还算融洽。
钟兴在东坑路口让那个美女下了车,然后司机王师傅继续开车,带着我来到了一个叫凫山村的地方,停在了一个塑胶厂门口。
“到了,下车吧,进去面试一下。”王师傅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个塑胶厂看起来规模不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化学原料气味。
面试过程简单得可笑,只需要填一张表格,然后一个车间主管象征性地问了我几个问题,比如会不会吃苦,能不能加班。我当然都点头说是。
填完表,王师傅就开车走了。我站在工厂门口,闻着那股难闻的气味,心里开始打鼓。这真的是一份好工作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走进了旁边的一家网吧,准备用上网来麻痹自己,也躲避一下外面酷热的天气。
在网吧里,我看着那些光怪陆离的游戏画面,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趣。我的脑子里,全是那个塑胶厂的画面,还有电话里小刘那温柔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去了车间。一走进去,我就后悔了。
车间里机器轰鸣,噪音震耳欲聋,而且因为人手不足,显得格外空旷。
更让我无法忍受的是,那股化学原料的味道在车间里被放大了数倍,浓烈得让人作呕。我捂着鼻子,强忍着恶心,在流水线上站了一天。那是我度过的最漫长的一天,感觉每一秒都在受刑。
下班后,我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出了工厂。回到那个所谓的宿舍,我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我下定决心,不干了。
我给那个塑胶厂的经理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不干了,并把原因简单说了一下。经理似乎也见怪不怪,只是说知道了,然后打电话给王师傅,让他来接我。
很快,王师傅就开着那辆丰田车来了。他看见我,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喂,兄弟,怎么不在里面做呢?”
“里面味道太重了,受不了。”我实话实说。
“哦,那好吧,我带你去找一个。”他没有多问,发动了车子。
这一次,他把我带到了“富威电子厂劳务派遣公司”门口,让我进去等他。我等了整整一个下午,他都没有出来。傍晚时分,他打电话给我,让另一个男子来接我。那个男子带我去了旭东学校门对面的一家小型加工厂。
这家厂,是我出来找工作以来,见过的最垃圾的地方。宿舍是一间破旧的平房,窗户玻璃都碎了好几块,用塑料布勉强堵着。
房间里没有空调,甚至连一扇像样的窗户都没有,通风极差。我看了就一阵心凉,但还是决定试一试。
然而,仅仅坚持了两天,我就彻底崩溃了。这里的活儿又脏又累,工钱却少得可怜。我再次选择了离开。
老板打电话给飞哥(王师傅),说我没有好好上班。飞哥知道后,又过来接我,把我带到了1+1超市的旅社,让我先住下。
在旅社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飞哥的“热情”。他递给我一支烟,笑着说:“兄弟,别着急,工作嘛,慢慢找,总能找到合适的。你先住下,吃住我包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眼下也只好先答应下来。第二天早上,飞哥又来找我了,他说带我去横沥接两个“亮仔”。
“靓仔”是他对那些年轻求职者的称呼。汽车在公路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横沥的一个地方。接上那两个年轻人后,飞哥又开车带我们去横沥镇的一个工业园区,进了一个小厂面试。
真是倒霉,飞哥前脚刚走,我们两个干了一个上午,就因为各种理由被辞退了。
我们给飞哥打电话,他无奈地说知道了,然后又开车过来,把我们接回了1+1超市的旅社。
第二天中午,飞哥把我和那个“亮仔”分开了。他带走了那个亮仔,让我继续在旅社等着。到了下午,他又派了另一个男子,带我去了角社市场的一个工厂。
这个工厂看起来不错,名字叫“DZ市嘉明金属制品有限公司”,厂区很大,看上去很正规。
门口的保安也比之前那些地方要森严一些。我跟着那个男子,和一群求职者一起,排队进了厂区面试。
面试的过程比之前都要正式一些。人事部的工作人员仔细地询问了我的个人信息,并讲解了一些厂规厂纪。虽然严格,但至少让我感觉这是一个正规的公司。
面试结束后,我们被告知通过了。人事部的带我们参观了宿舍,是六人间,有空调,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淋浴间。虽然拥挤,但比之前那些地方要好太多了。最后,他们给我们发了钥匙,安排了床位。
我躺在宿舍的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缓慢转动的风扇,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这一路走来,经历了多少次的希望与失望,欺骗与谎言。
我不知道这份工作能做多久,也不知道飞哥背后到底是个什么组织。但此刻,我只想抓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安稳。
我,龙心怡终于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有了一个临时的坐标。
我不知道它是否会是我漂泊的终点,但我决定,先在这里站稳脚跟。
因为我知道,在东莞,我们都是流浪人,但只要不放弃寻找,就总能找到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