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之后,小船儿家里的神桌盖上了黑布,这一年内不烧香拜佛,省了家里不少事情,唯独黑布阴沉,小船儿时不时看着黑布,家里供奉着土地公,在漫天神佛里,小船儿觉得土地公爷爷最最慈祥。
儿时她擦桌子时,曾失手打翻了土地公神像,她小心翼翼将神像摆正,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可是阿母打扫的时候,一下子就发现神像裂了一道缝,便质问小船儿。
小船儿扭捏着不敢看阿母的眼睛,支支吾吾说道:“是老鼠干的。”
阿母反问说:“那一定是很大的老鼠吧!”
“嗯嗯。”小船儿赶忙点头,这锅就这么甩给了大老鼠,她在心里祈祷着土地公爷爷不要怪罪,小船儿怕被骂。
可没多久小船儿便从玩伴那儿得知,摔了土地公神像是会遭报应的,说是以前有个人请神的时候摔了一跤,之后就大病了一场,牙齿都烧掉了,吓得小船儿捂住了嘴巴,赶忙跑回家祈求着土地公爷爷的原谅。
之后,每逢阿母拜神,小船儿也会诚心祈祷,不知不觉小船儿与土地公爷爷的“交情”深了起来。
小船儿对着黑布楞出了神,不知不觉便与土地公爷爷说起了话来,“土地公爷爷,送葬的时候我没打点好,你不要介意,请好好帮我奶奶领路,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一个人在那儿说什么呢?”阿母提着两坛酿好的米酒走了进来,小船儿帮阿母提了一坛,说:“没什么!”
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和阿母说,自己正和土地公爷爷聊天,且一厢情愿的聊了很多年。
那天夜里,小船儿辗转难眠,但你要说她是为了什么烦着,也不好说,看着窗外的月牙儿清冷,她披上外衣,来到江边散步。
小船儿的家临水而建,房子虽小,但建得坚固舒适,她从自己卧室走了出来,就得经过父母的房间,尽管她压低了脚步声,却还是被阿母听到了。
“小船儿,这么晚了干啥去!”
“没啥,就去江边走走。”
“江边风大,别走了太远了!”
“我知道了!”小船儿无事便会去江边散步,阿母对此习以为常,只嘱咐小船儿早点回来,现在的月牙儿还未上树梢,也不算太晚,小船儿自己也会掂量时间。
来至漆黑的江畔,小船儿顿生伤感,想着自个儿要是能跳下去,也就一了百了了,反正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盼头,到了岁数就结婚生子,死了没什么可纪念的,活着还要被活着的资本困扰着。
今天阿母得酿多少酒,得换多少物,父亲工钱是多少,自己要攒多久才能买一个金镯子,到了秋收的时候,还得帮着去田里帮忙割稻子,这一年的收成能不能挨到明年,诸如此类熬到了做奶奶的岁数,就成了家里的累赘。
自小船儿有了记忆,奶奶就是个老人,不晓得她十八岁的时候,是怎么样的模样?
冬夜里的水面上像墨一般黝黑,月光洒下的粼粼微光随水波儿浮动,她冷得一哆嗦,心里念叨:要是今夜寻思了,做个冻死鬼,可不值得!
可就在她回身时,一不小心撞上了半斜的龙眼树,这一脚没踩稳,直接仰着身子跌进水里,小船儿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她懂点儿水性,可不知道夜里水涨了那么高,脚底踩不到东西。
她使劲往前游,可是脚底的水流却拽着她往江中心靠,在这种情形下,小船儿就是想呼救也没办法说话,她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冷,没有力气的她慢慢沉浸了水里。
在水下的世界,她瞧见一个披头散发的水鬼拉着她的脚往下拖,心里本能想逃走,可水鬼想找替死鬼的意念十分强烈,毕竟谁也不喜欢阴冷冷的水里。
“救……命……”小船儿凭着顽强的求生意志,找准时机踩了水鬼一脚,找准时机把头探出水面,艰难的喊了一声救命,可是空旷的水面上没有回应。
小船儿又被抓入水中,这一刻她实在是没了力气,只能静静等死,却不想岸上有道微弱的金光断开了水鬼的手,水鬼逃了,小船儿就拼进最后的力气抓住岸边的水草,“你们是……”
小船儿抬头一看,发现眼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手持拐杖的老者,刚刚那金光便是从拐杖打下来的,另一个是小船儿的奶奶。
“奶奶……”
“乖孙子,快起来!你阿母也真是的,怎么大半夜的还让你来江畔。”
“奶奶,你怎么没走呢,是不是我没打点好?”
“你做得很好,我只是舍不得你们,就求着土地公爷爷让我在这儿多看你们几眼,其实我死了才知道阴间没那么多规矩,死得安生早些投胎,不安生的晚些投胎,不必搞那些东西。”
“那怎么生出那么多规矩呢?”
“许是前人想看看后辈的孝心,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
小船儿心里还有些话,可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就没敢说出口,她抬头看着土地公爷爷,对方是个识趣的神仙,便说:“你们就在这儿叙叙,我去渡那个可怜的水鬼,免得他再残害无辜。”
奶奶恭敬的说:“多谢土地公爷爷成全,待交代了后事,我自会去阎罗王那儿报道的。”
土地公点了个头,便消失了!留下祖孙两人在江畔说话。
“奶奶,你知道我以后会过得怎么样吗?”
“傻孩子,以后日子好坏只有自己知道,生死簿定的是寿命,而不是人生。”
“可我现在活得好累啊!我自是知道有家有饭,已经强过许多人,可是奶奶……我真的活得好辛苦,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心思,我常想我如果是禽兽还好些,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活不了便死了,天生天养,便没那么躲苦恼呢?”
小船儿一说就落了泪,自她有记忆以来,小船儿就是个四肢不快的人,干什么都比别人慢,陪着阿母酿了十几年的米酒,阿母已经倾囊相授,可她到现在还酿不出一坛好米酒,若说她厌弃酿酒也就罢了,偏她还喜欢。
平时也没什么朋友,若说她不喜欢与人相处就罢了,偏她还喜欢热闹。
为何她的性情会如此别扭呢?
“人这一辈子十有八九不如意,奶奶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苦的不行,可又不敢死啊!就这样挨到了暮年,别的不后悔,就一件事挺后悔的。”
“什么事?”小船儿瞪着大眼睛,瞧着奶奶。
“我这辈子都没走出过镇子,那天土地公爷爷领着我,我走了好些地方,最后发现我一直在绕圈,小船儿啊!好好活着,若是你有本事,就离了镇子,替我看看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这一刻,小船儿好像找到了活下去的目标一样,她得替奶奶去看看这个世界,这个主意她好生喜欢,原来苦恼了那么久,只因为十八岁的她没有活着的目标而已。
次日,小船儿在自己的床上醒来,她四肢酸痛浑身乏力,额头冒着冷珠,阿母见小船儿醒来了,忙着喂药。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在岸边睡着了,我见你很久没回来,这才去找你……”阿母又气又急,但见小船儿醒来,还是激动得掉了眼泪。
“别说了别说了,还不是你半夜让她去江边!”父亲埋怨了阿母后,又问小船儿要不要吃点儿饭。
小船儿摇摇头,说自己不饿,迷迷糊糊中还说自己见着了奶奶。
阿母立即说:“看吧!这孩子一定是被她奶奶问候到了,这才发的烧……”
“你没看好孩子,还赖我阿母……”
眼看着阿母与父亲越吵越凶,看着都要动手的样子,小船儿无奈的闭上了眼睛,又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