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葬前的仪式并没有弄得太复杂。

　　因为奶奶家里并不是很富裕，所以没有大办，只走了基本流程。

　　不过前几天还是很热闹的，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村里的人都来家里吃饭。而喧嚣过后，在这老人家临行前的最后夜晚，一切都变得安静起来。

　　大人们这几天忙里忙外，由于明天还要早起，他们选择在今晚小憩片刻，而怜兮则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抬头望着夜空。

　　果然，老家的星空要比璃华市的美丽得多。

　　月白风清、繁星点点，不像在璃华市，抬起头来只能看到那巍然屹立的苍天楼寰。它们遮住了天空，如囹圄一般，让人光是呆在其中，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所以，要不然趁着这个机会……

　　一丝大胆的想法从怜兮脑海掠过，只是还未等那想法在她的脑海中成型，便有人唤起了她的名字，打断了她的思路。

　　“怜兮，进来聊会儿天吧！我知道你今晚不打算睡，我也一样，咱们去里屋吧，外面容易着凉。”

　　“嗯…嗯…好的……”

　　话虽没错，怜兮今晚确实不打算睡，但她还是不太能够理解自己哥哥的意图。

　　说实话，怜兮现在没有聊天的兴致，跟谁都没有……

　　可碍于自己哥哥的请求，她还是不情不愿的站起身来，跟着沈凯进了屋。

　　二人轻声慢步的穿过院子和房厅，来到了最里面的房间。

　　那是奶奶的房间，而老人家现在正躺在屋子中央，安然沉眠。

　　几乎是下意识的，哥哥与妹妹坐在了彼此熟悉的位置上，就像许多年前一样。

　　“唔……”

　　沈凯伸了个大懒腰，然后把手背在脑后，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愉悦，和怜兮搭话时的语气也非常轻松。

　　“WoF这赛季的团队副本好难啊，我真后悔玩死亡骑士这个职业了！小副本还可以，但在团队副本完全打不出伤害，老是被队友嫌弃！话说怜兮你这赛季玩的什么职业啊？”

　　“我？我玩的…术士……感觉打起来还挺爽的，就是有点脆，有时一个技能没躲开就暴毙了……”

　　“啊，我懂我懂，布甲职业嘛，身板就是脆一些……要说死亡骑士这赛季唯一的优势，那可能只有不容易死吧……你英雄级装备毕业了吗？”

　　“早毕业了，英雄级装备还不好弄吗？我都好几件神话装了！”

　　“真好啊，我武器还是最弱的老兵级，愁死我了……”

　　“用火花找工匠做啊！”

　　“我的火花都做戒指和项链了……”

　　“山炮啊你…应该先做武器啦！难怪你输出上不去……”

　　原本还觉得很奇怪、原本还有些不适应、原本还有点厌烦自己老哥的这种行为……

　　因为现在，根本不是东扯西唠的时候吧！

　　起初，怜兮根本就没有聊闲天的心情，而且如果可以的话，少女更想一个人呆着……

　　可渐渐的，那萦绕于心的不安、悲痛与烦躁感便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自然舒适的平常心与不可言喻的惬意感。

　　原本是抗拒的，但现在，怜兮和沈凯越聊越起劲。

　　二人从游戏聊到电影，从电影聊到音乐，又从音乐聊到小说，总之，全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就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夏天的夜晚……

　　奶奶坐在床边看着电视，慈祥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自己则和老哥东南海北的侃大天，电视中洒出的光辉照亮了我们的笑脸；有时候大姑也会参与进来，讲一些好笑的话和村里的趣事逗自己和哥哥乐个不停。

　　奶奶在，大姑在，哥哥也在，那便是最美妙的时光！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老哥，你还真是……

　　突然间，一股难以抑制的想哭的冲动涌了上来，可怜兮还是用尽全力将泪水憋了回去。

　　因为现在如果哭出来，会显得自己很奇怪吧……

　　这样会让奶奶和哥哥担心的！

　　而且在这快活的时光下，如果自己突然哭鼻子，也太不识趣了！

　　欢喜与怀念、欣慰与悲痛、笑容与泪水，所有的这一切，现在全部混淆到一起，交织在怜兮的心中，但显现在少女脸上的，始终是灿烂的微笑。

　　奶奶，感谢您一直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我！感谢您一直宠爱着任性的我！所以啊，今天晚上，就让我和老哥在您身边最后再任性一次，请您陪着我们度过最后一晚吧！

　　因为，在那之后，我就只能在梦境中与您相遇了……

　　别了，奶奶，我永远爱您……

　　谢谢您…把我养大……

　　…

　　“孩儿啊，回去的路上要小心！到家了给我打个电话，别让我担心，知道了吗？”

　　“嗯，大姑您放心吧，我会照看好兮儿的！这几天辛苦您了！”

　　在转天安葬了老人家之后，大姑便和怜兮与沈凯一起进了城，将他们送到了车站。

　　于这临别之际，怜兮却抱着大姑始终不愿放手。

　　“好了怜兮…我们…该回去了……”

　　“嗯…大姑，您要保重身体，有什么事直接给我打电话！”

　　“俺知道！兮儿你就放心吧！你大姑身体好着呢！没事的！倒是你们……”

　　当大姑的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讲了一半的话语被生生咽了回去，大姑只是在最后又一次为兄妹的旅途献上了祝福。

　　“一路平安啊！到家别忘给我打电话！”

　　“嗯！大姑您回去吧！再见！”

　　挥手道别，然后所剩下的只有彼此的背影。

　　下一次见面，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只希望再见面的时候，不会是因为如此伤感的事……

　　可是啊，有些话，如果下次见面再说，就未免太晚了吧……

　　想到这里，大姑将双手拢在嘴边，高声呼喊道。

　　“孩儿！小凯！兮儿！俺不懂那么多啦！但你们记着，如果过的不自由不快乐，那去大城市就没意义！还不如回老家呢！你们俩，要活出你们自己想要的样子啊！要是没地方去了就回来！老家的门一直为你们开着！”

　　远处的两位年轻人停下了脚步，他们回头望去，朝对面的亲人用力的挥着手。

　　在彼此眼中，对方的脸庞都已经模糊，所以，这一次，少女不再忍耐，任由泪水湿了自己的脸庞与衣裳。

　　背负着种种复杂的情感，怜兮再一次离开了自己的故乡。

　　…

　　“我们回来了……”

　　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怜兮与沈凯回到了璃华市的家。

　　等待二人的没有老家那般亲切的嘘寒问暖，只有男人和女人冰冷且不恤人情的话语。

　　“回来了就该干嘛干嘛去吧！该学习的学习去，碍眼的就赶紧滚回屋里，别让我看见你！”

　　二人默不作声，按照男人的吩咐行动起来，而女人只是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的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然后，她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将目光转向了怜兮。

　　“你怎么在老家呆了这么多天？我还以为你转过天就能回来呢！”

　　“办葬礼哪有一天就结束的，我最起码也给等奶奶下葬吧……”

　　本来要推门回自己房间的怜兮呆愣在门前，手搭在门把上，低着头小声回答着女人的问题。

　　“你怎么回事？我问你话你就用这种语气回答我？要造反啊？”

　　“……”

　　“去老家看一天不就得了！还非给等到下葬那天！这些日子你多学会儿习不好吗？”

　　够了……

　　“早知道就不让你们去了！还浪费车票和机票钱！”

　　够了！

　　“以后再有这种类似的事你们也不用去了，少和村里那帮臭要饭的接触！跟他们学不了好！”

　　我真的受够了！

　　“闭嘴……”

　　“你说什么？”

　　怜兮刚才说话的声音很小，但由于屋子内死寂的氛围，那呢喃声还是清楚的传到了男人和女人的耳朵里。

　　二人有些不敢相信，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怜兮接下来的嘶喊，让他们这次听得清清楚楚。

　　“闭嘴！闭嘴！闭嘴！我让你闭嘴！！！！！！！！我受够你们了！！！！！”

　　“你这畜生东西！要疯是吧！生你养你把你拉扯大，现在翅膀硬了是吧！”

　　“少拿这套威胁我！你们少放屁了！你们从来就没有想过我！你们就是为了你们自己！我受够了！我受够你们了！”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玩意儿！”

　　“CNMD，你跟她废什么话！”

　　女人坐在沙发上气得发抖，而男人已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了怜兮身边，二话没说，一记厚重的巴掌直接甩到了她的脸上。

　　怜兮的脸颊迅速红肿起来，一缕鲜红的血丝从嘴角缓缓淌下。眼镜早已被击飞，落在不远的地上。可她的头只是在受击的瞬间猛的偏向一侧，随即便立刻绷紧下颌，抬起那双燃烧着不屈与愤怒的眼睛，死死盯住眼前的男人，纹丝不动。

　　“妈的！有本事你把刚才的话再TM说一遍！”

　　“说一遍就说一遍！”

　　抹去了嘴上的血渍，怜兮瞪着眼前的男人，把刚才说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又讲了一遍。

　　“你们今后少拿你们的‘恩情论’威胁我！别在这儿放屁了！你们从来就没有想过我！你们就是为了你们自己！我受够你们了！我受够你们了！！！”

　　“你TM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啪！”

　　又一巴掌招呼到怜兮脸上，可少女像刚才一样，依旧用那双燃烧着不屈与愤怒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男人。

　　自己女儿那双炽热且诉说着“不服”的双眼明显激怒了他。

　　对于男人而言，那是不容挑战的底限。

　　“CNMD！老子今天打不死你！”

　　猛的用力一踢，男人直接把怜兮踹进了她的房间里，而女人也紧随其后，跟着男人走了进去。

　　“她那些药呢！那些什么治焦虑症的破药！就这样能是焦虑症？把那些破药都给她扔了！我看她就是吃药吃多了！”

　　女人直接拉开了怜兮的抽屉，将治疗用的药物全都掏了出来，而怜兮则奋起反抗，将手头能够到的东西全部丢向男人和女人。

　　“我告诉你们！我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好好学习了！也考上重点高中了！而且每次都是年级第一！我不欠你们的了！而且你们根本就不爱我！你们只在乎自己的名声！只在乎自己过得好不好！你们都是自私的恶人！连我奶奶去世你们都不在乎！”

　　“还敢还手！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玩意儿！今天我非抽死你不可！”

　　女人拿着怜兮的药跑了出来，然后掩上了房门，而里面传来的则是怜兮的惨叫声。

　　可就算如此，少女却始终没有求饶。

　　这一次，笼中的美丽鸟儿被剥夺了一切，羽毛在空中飘舞着不断落下。她的翅膀也被折断，再也不能于空中自由自在的翱翔……

　　…

　　练习室内，New Legend的其余四人分坐在各个角落，全都沉默不语，看起来忧心忡忡。伊丽莎白显然已按捺不住，忍不住向正在一次次拨打怜兮电话的娜娜发问。

　　“还打不通吗？”

　　“不行…打不通…而且……”

　　“而且什么？”

　　听出娜娜话中另有深意，伊丽莎白猛的冲到她面前，双手死死攥住了她的肩膀。

　　那力道让娜娜疼得微微一颤，可她什么也没说。

　　她明白伊丽莎白此刻的心情——那份焦急与不安，她也正深切的体会着。

　　在从嵎夷返回璃华的那天晚上，怜兮突然在群里发来一条消息：

　　“我有事回老家一趟，过几天回来，抱歉。”

　　自那条消息之后，怜兮便如同消失一般，杳无音讯。

　　而这种状况已经持续接近一周了。

　　消息不回，电话也打不通，而且看娜娜现在这幅为难的样子，伊丽莎白知道，事情也许变得更糟了……

　　“现在不仅是打不通了，电话那头提示用户已关机！这…不太正常吧……”

　　“FXXK！这当然不正常了！我们去找怜兮吧！她肯定遇到什么麻烦了！”

　　“伊丽莎白你先冷静一点！怜兮的老家在东北农村！那儿可能……怎么说呢……就是可能没有城市里那么方便，所以…我们要不再等等？对了，榴莲你能跟怜兮联系上吗？你们不是经常一起合奏什么的……”

　　皖乐安慰着伊丽莎白，然后问起了龙恋，希望能得到些许正面的回馈，可龙恋显然也无能为力。

　　“不行，无论我在楼上如何搔首弄姿的拉着小提琴，怜兮亲都不理我…她也许不在家……”

　　“那应该是老家的事还没办完吧…我们还是再等几天看看……”

　　“还等？这都一个礼拜了！小皖乐你就不怕怜兮出什么事吗？”

　　“艹！伊丽莎白你能不能别讲这么SB的话！我当然担心！可那又能怎么办？”

　　“去找怜兮啊！还能怎么办！”

　　“去哪儿找？”

　　“怜兮家啊！她不就住在龙恋家楼下吗？”

　　“这样真的好吗？要是怜兮是背着她父母偷偷去的老家呢？咱们过去问，岂不是把怜兮暴露了？”

　　“那就报警！”

　　“这结果不是一样吗？你就非要把事情闹大吗？”

　　“FXXK！FXXK！FXXK ALL THIS SHIT！我就不明白你怎么就能这么冷静？怜兮不是咱们的伙伴吗？她要是出事了咱们该怎么办？”

　　“好啦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别吵了！烦死了！吵有用吗？”

　　随着龙恋的一声大吼，一直吵吵的皖乐和伊丽莎白瞬间安静了下来，在一旁拨弄手机继续试着联系怜兮的娜娜也吓了一大跳。

　　大家还是头一次见龙恋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们都别管了！我现在回公寓去怜兮家看一眼，你们等我消息。”

　　“我跟你一起去！”

　　“行了！伊丽莎白你给我老实呆着！”

　　说罢，龙恋都没来得及收拾东西，就迈着大步朝门口走去，结果一开门，便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她抬头望去，发现对方是生面孔，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微胖中年男子。

　　男人先是看了一眼怀中的龙恋，然后探着头往练习室内扫视着，而他的这番举动，自然是引起了皖乐的警戒。

　　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家都比较敏感。

　　“喂！你是谁啊？来这里干什么？你有什么事吗？”

　　虽然皖乐说话的语气很不客气，可男人在看到皖乐之后，便像是安下心似的，长舒了一口气。

　　“呼…终于找到了！白发美少女，而且还有一位外国友人，看来是你们没错了！请问你们是New Legend的各位吗？”

　　“是啊，我们是New Legend！你…认识我们？话说大叔你到底是谁啊？”

　　见门口的陌生男子明显是有备而来，娜娜赶紧跑到了练习室门口，其他人也都聚了过来。

　　在看到四位少女到齐之后，男人郑重的向她们鞠了一躬，说出了此行的理由。

　　“各位，我的妹妹怜兮之前承蒙大家照顾了，我是她的哥哥沈凯。我在此恳求各位，请帮帮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