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运辉站在东海化工新落成的中控室里，指尖划过冰凉的玻璃仪表盘，目光落在屏幕上跳动的各项生产数据上。窗外，巨型反应塔在晨雾中露出金属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宋总，部里刚发来的传真。”办公室主任匆匆进来，递过一张皱巴巴的纸，“说是下个月要组织华东片区的技改观摩会，咱们东海是主会场。”

　　宋运辉接过传真，扫了一眼末尾的签名，眉头微蹙。技改观摩会本是好事，但主办权落到东海头上，就意味着要直面来自上海、南京几家老厂的审视。尤其是上海化工的马厂长，去年在行业会议上就公开质疑过他力推的新催化工艺，这次怕是要带着人来挑刺。

　　“通知技术部，把近三个月的工艺参数整理成册，重点标注催化剂活性稳定性的数据。”宋运辉将传真折好放进衣兜，“另外，让食堂准备些清淡的菜，马厂长有高血压，上次吃饭他提过。”

　　办公室主任应着退下，中控室里只剩下屏幕的微光。宋运辉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码头上装卸货物的起重机。他想起十年前在金州化工厂的日子，那时他也是这样盯着仪表盘，只是那时的他，满心都是想把技术搞上去，没想过要应付这么多弯弯绕绕。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梁思申的越洋电话。

　　“运辉，我这边跟华尔街的几家基金谈得差不多了，下周就能飞回去。”梁思申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丝疲惫，“不过我爸让我带句话，说最近政策风向有点变，让你在技改上别太冒进。”

　　宋运辉握着手机，沉默了片刻。梁思申的父亲在部委工作，消息向来灵通。他知道“不冒进”这三个字背后的重量——去年价格闯关引发的市场波动还没完全平息，今年上头对重工业的投入格外谨慎。

　　“我知道了，你路上注意安全。”宋运辉放缓了语气，“小引昨天还问，妈妈什么时候带她去迪士尼。”

　　电话那头传来梁思申的轻笑，挂电话前，她又补了一句：“对了，雷东宝托人带了箱金州的苹果，放在你家楼下的传达室了。”

　　提到雷东宝，宋运辉的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自从小雷家砖厂出了事故，雷东宝被免去村支书职务后，两人就很少见面。去年雷东宝重操旧业搞运输队，给他打过一次电话，语气里满是当年的冲劲，却又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下班后，宋运辉绕到传达室取苹果。纸箱沉甸甸的，上面还沾着泥土，箱子侧面用马克笔歪歪扭扭写着“东宝托”三个字。他抱着纸箱往家走，路过小区门口的杂货店时，听见里面有人在议论小雷家。

　　“听说了吗？小雷家最近又搞了个预制板厂，雷东宝带着人没日没夜地干，好像要跟邻村的厂抢生意。”

　　“抢生意？他前年砖厂塌了压伤三个人，还没吸取教训啊？”

　　“嗨，他那人你还不知道，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不过这次听说有个温州老板给他投钱，估计是真要干大的。”

　　宋运辉脚步顿了顿，没进去搭话，抱着苹果继续往家走。他能想象到雷东宝撸着袖子在工地指挥的样子，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从来没变过。只是现在的市场不比当年，光有劲头可不够。

　　回到家，小引扑上来抱住他的腿，吵着要吃苹果。宋运辉蹲下来，给女儿削了个苹果，看着她蹦蹦跳跳地跑向客厅，心里忽然觉得踏实了些。他走到阳台，望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想起白天在中控室里看到的生产数据，想起梁思申的叮嘱，想起雷东宝的苹果箱。

　　东海的风，好像要比金州的大些。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厨房，准备给女儿做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窗外的天渐渐黑了，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来，像撒在黑夜里的星星。新的棋局已经铺开，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得走得更稳些。